顯德六年七月十八,東京皇城宣德門廣場上百官雲集,城門樓上儀衛一如常式。但參與早朝的文武衆臣都知道,今天是個特别的日子。
初秋之日仍是晝長夜短,天亮得早,在朝光初現,涼風習習中,範質和王溥、魏仁浦、王樸走在前列,率長長的百官隊列步上金祥殿前高高延展而上的禦階,待末尾一隊進入殿内,殿門随之關閉。
悠揚的禮樂聲聲悅耳,大殿禦案側後走出一隊内侍宮女,内侍監令楊思誠在前,看護着年幼的皇帝步上禦階,并扶持着他上禦榻端正地坐穩。同時,禦榻側後的垂簾一陣晃動,太後已然就位。
“恭迎太後!恭迎吾皇!萬壽無疆!”百官齊齊躬身緻禮。
“衆卿平身!賜坐!”皇帝雖然年紀小,但這麼簡單的幾句話還是說得很清楚,他擡起小手揮袖上揚,動作禮儀做得有模有樣。
“衆臣工有事早湊!無事退朝!”内侍立于禦階側前,吆喝聲大殿中回蕩。
先是宣徽南院使、充樞密使吳延祚出列,奏明鄭州原武黃河大堤修複及赈災情況。這事小皇帝當然不知該怎麼辦,由太後命宣诏嘉獎,吳延祚進右骁衛上将軍、封慶國公。
然後禮部上奏,宮内尚辇奉禦金彥英本是高麗人,代表大周朝庭送高麗使者歸國時,卻向高麗王王昭稱臣,有失大周上國威儀,奏請治罪。
“諸位相公,當判何罪!”太後語聲輕緩地問。
兼刑部尚書魏仁浦出列道:“依國朝禮制法令,當削其官職,流放沙門島!”
魏仁浦兼散官很多,又加中書侍郎,是名副其實的宰相,他這麼說了,太後自然沒什麼意見,之後中書就會草拟敕命,由刑部執行。
但章钺一聽,這事不能小看,盡管今天很可能就是他最後一次入金祥殿上朝,但國朝之事還是要過問,同時,也可以借着這件事表明一下立場,至少我還是大周之臣,其他人就别想動什麼心思了。
章钺遠遠看了趙匡胤一眼,便也跟着出列道:“禀太後及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可等閑視之,宮内尚辇為皇帝近臣,此人既是高麗人,回高麗國又向高麗王稱臣,顯然不是此人單方面所為,說明高麗王輕視陛下,藐視大周,應斬金彥英,遣使攜帶首級警告申斥!”
說到首級,太後其實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可能害怕了,久久不出聲,害得章钺隻能一直在那裡保持着躬腰奏事的姿勢。
中書幾人聽了,小聲議論了幾句,範質出列附議,并指明由鴻胪寺再派人出使。接下來也都是一些日常國務,以及功臣加封。
诏:天下兵馬都元帥、守尚書令、兼中書令、吳越國王錢俶加食邑一千戶,實封四百戶,改賜功臣;天雄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守太傅、兼中書令、魏王符彥卿加守太尉;荊南節度使、檢校太師、守中書令、南平王高保融加守太保。
一些老資曆節帥或進郡王,或進封國公、加開府儀同三司,長長的一串官職名及人名,聽得人頭暈眼花。最後,樞密使王樸終于出列奏明,河湟蕃酋僧林占衮率兵攻入洮州,屯兵于洮水南岸,懷德節度使劉欣發正與之對峙,并再催請朝中派遣大将統兵出征。
然後内侍再次來宣讀制書和發敕:制以秦國公、守司徒、檢校太師、同平章事、右監門衛上将軍兼樞密副使章钺進封隴西郡王、權永興軍府事、西北沿邊都部署,并賜以節钺,擇日赴關西統兵禦敵。
以檢校太保、夏綏節度使王仁鎬進開國公、加檢校太尉、兼西北沿邊副部署;
檢校太保、蘭州建威節度使王彥超加檢校太尉、兼西北行營馬、步都虞候,以朔方張铎加檢校太尉、兼西北行營馬步副都虞候。
西北的節帥,朝中要派宣诏使同行,看這個诏書,似乎西北真有大敵入寇一樣,因為朝庭還要顧全,所以最後加封郡王,做得不顯山不露水。可明眼人都知道,雖以王仁鎬為副、王彥超和張铎為都虞候,一起形成制衡,但未必掣肘得了章钺,連節钺都賜下了,章钺若找個罪名都可以砍了他們。
去年征夏綏時,章钺也持過節钺,但他就是在軍議時擺在帥案上,并沒真正用過,回朝再呈遞上去,郭榮果然就收回了,那就是給章钺玩玩,讓他賣力作戰的。但現在不一樣,以他強大的實力為後盾,這把小玉斧一到手,節帥們統統都得低頭,誰敢剛正面那就是作死。
王爵的冊封,親王和郡王是有區别的,就算是符彥卿封魏王,那也是不世襲的,并沒有實封多少戶。而章钺封郡王,自然也是如此,空有一個名号,但冊封是有禮儀流程的。
若是親王,要拜受茅土、意為立社祭祖,由皇帝賦予受封者封爵憑證,由宗正卿錄入宗譜。但異姓郡王不用拜受茅土這個禮儀,也不用禮部為冊封使,當然也不用宗正卿出面,當即有内侍監令楊思誠取出事先備好的金書冊券、王印和臨時差遣官印、章绶、節钺、郡王大禮服一套,還有制诏和發敕等。
兩個小宦官端着托盤出來,當庭就給章钺穿上王服,郡王和國公都是從一品,禮服為紫色衮冕,冠帽有九旒,金纩充耳,繡有九種團形圖案,配上玉帶、玉飾,加上烏皮靴,章钺空得居然非常合身,一時更顯得英氣逼人。
冊、印、绶這些物件,兩個小宦官也一起挂到了章钺的腰帶上,不過是包了黃綢的,不用擔心走路掉失。初步禮儀完畢,章钺受封便即拜謝太後和皇帝,以示謝恩,因為人在京城,稍後還要去太廟祭拜,也是答謝的象征。
這些禮儀完成,章钺就能真正組建幕府,這才是真正的大權在握。随後再沒什麼大事,贊禮官宣布退朝。章钺封王持節還不能走,退出金祥殿後,與其他吳延祚幾位在京而加封國公或郡王的,站在廊檐下等着,範質等人随後跟了出來,臉色表情非常複雜。
“章元貞!一切如你之願,望好自為之!”範質拱了拱手,轉身大步而去。
衆臣紛紛走出殿門口,一個個無聲拱手,腳步不停而去。王樸走過時,卻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搖搖頭也跟着走了。強扭的瓜,當然不會甜,但章钺無所謂,他要的是王印和節钺所能形成的号召力。
武将們也是如此,韓通、袁彥等人心懷感傷,唯有趙匡胤羨慕嫉妒恨,但他可不敢反對,他還得繼續為章钺牽制朝庭,夾着尾巴乖乖做人。
侍衛司趙彥徽、李處耘、羅彥環、張光翰等将領出來時,一個個遙遙行禮卻是發乎于心。章钺有了這等身份地位,去關西做成大事,他們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而且在東京也安全很多。
“隴西王殿下!太後和官家已去太廟,請随奴等前去!”一名内侍出來躬身相請,又道:“待會兒太後要賜下懿旨,冊授信都郡夫人為魯國夫人!”
“為何是魯國?”章钺訝然問了一句,他最不喜歡魯儒,封什麼國夫人不好,偏封了一個“魯”,許是另有一層含義吧,心中想着,随内侍往太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