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雍州(1)
雍州,是古九州之一。唐以來,更是長安通往西北出塞的交通樞紐,更是軍事重鎮。詩人岑參在《西過渭州,見渭水思秦川》中雲:“渭水東流去,何時到雍州。平添兩行淚,寄向故園流。”
與長安相比,雍州城城池就簡陋太多了。四面城門,寬不過數丈,高不過兩丈餘,隻能勉強讓車馬通過。而城高十餘丈,城牆因為年久失修,早就腐朽不堪。
站在雍州城外,回想起長安城動辄百餘丈高的城防,以及那磅礴巍峨的氣勢,再看看眼前這座名聞遐迩的城池,孔晟多少有些愕然。
其實不要說跟長安城相比了,就是跟江南十三州相比,雍州城都大為遜色,而且,行人稀少,通往城門的官道上幾乎看不到有商賈百姓通過,整座城池顯得冷冷清清,沒有多少生機。
那值守城門的幾個軍卒衣衫不整,軍容懈怠,站都沒有一個站相,身上竟然發散着街頭地痞的氣息,孔晟皺了皺眉,向身旁的南勇訝然道:“南勇,這便是雍州城?這可是雍州州府所在?”
南勇笑了笑,在馬上躬身道:“回大将軍的話,此處便是雍州城,雍州府城,雍州刺史駐跸行在。”
孔晟默然,實在是無言以對。這樣一個重要的軍事交通重鎮,竟然是一座破城,這讓人很是失望。由此可見,即便是在大唐時代,西北依舊是貧瘠之地。雍州距離京兆府不過數百裡,但這數百裡的地域,就幾乎是地獄和天堂的分界線啊。
狹窄的城門洞開,十幾騎縱馬沖出城門,打頭的是一個身着官袍的文官,而他的身後則是兩名滿身甲胄的武将,顯然是雍州刺史陳謙帶屬下迎接甯國公主來了。
這是孔晟出長安城以來第一次決定進城居住,一則是雍州是座大城,二則甯國公主身體嬌貴,經過了多日的長途颠簸,也需要找個安穩舒适的地方調整一日了。不過孔晟若是早知道雍州城如此條件,他未必會下令進雍州城。
陳謙是天寶年間的進士,一直在雍州為官,從中下層官吏做起,直到雍州前任刺史死于安史之亂中,他才順利接任。
“臣,雍州刺史陳謙,率屬下拜見公主殿下!”陳謙等人翻身下馬,拜了一地。
甯國公主在銮駕之上慵懶地擺了擺手輕輕道:“陳刺史請起,免禮!本宮和親回纥,路過雍州,聽聞雍州是繁華之地,所以特意與大将軍商議,來雍州歇息一日,倒是給貴屬添麻煩了。”
甯國公主這話是說的很客氣,陳謙等人聽了有些汗顔。雍州城這個模樣,實在是當不起繁華之地的名頭,而作為雍州刺史,面對上官和皇室公主,他多少有些面子上過不去。
但他也沒有辦法,雍州财力微弱,地廣人稀,物産貧瘠,又剛剛經過戰亂,雍州财政根本沒有能力修繕城牆和改善城池的基礎設施。
如果不是朝廷撥款,雍州連本地城防軍的糧饷都承擔不起。窮,就一個字,其實看看他們這些官員的一臉菜色就能明白幾分了。
在孔晟的印象中,江南那些州府的官員,哪一個不是油頭粉面?而長安權貴就更不消說了,花天酒地莺歌燕舞,錦衣玉食、鮮衣怒馬,過的美好生活,陳謙等人想都不敢想。
“下官等見過長安候、大将軍!”陳謙嘿嘿笑着,又向孔晟見禮。
孔晟笑着跳下馬來還禮:“陳大人,本官聽聞雍州乃是西北重鎮,所以特意請公主繞了數十裡,想要進城安歇一日,不知貴處可方便否?”
陳謙歎了口氣:“公主駕臨,雍州上下與有榮焉,隻是雍州簡陋,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大将軍海涵一二。”
孔晟心道你不用說我就知道你這地方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招待甯國公主了,不過,對于萬般疲倦的甯國公主來說,隻要能有一間靜室、一張軟塌,能洗一個熱水澡,就足夠了。這些日子在野外露營,甯國公主沐浴都是草草了事,對于養尊處優的公主來說,自然是有些受不了。
孔晟率禁軍500人護衛甯國公主進入雍州城,其他禁軍和雜役仆從隊伍則在城外安營紮寨。因為雍州城根本容納不了上萬人的隊伍,進了城也沒地兒住,還不如在城外安全。
陳謙将自己的後衙打掃了出來,讓給了甯國和孔晟作為臨時住所。甯國略加謙遜推辭,也就承受下來。她是大唐公主,這些地方官讨好巴結是自然的。
雖然甯國是一個和親的公主,但公主的身份在地方來說是何等的貴不可言,況且還有孔晟這個權勢顯赫的長安新貴,禁軍統率兼神龍衛統領,皇帝身邊的紅人,是何等的榮耀?!
陳謙自覺得罪不起,自然是高接遠送,哪怕是花光了他這個雍州刺史的所有積蓄,也必須要招待好這幾位大神。
進入雍州城的時候正好是中午時分,雍州刺史和他的兩個屬官屬将在刺史衙門設宴款待公主和孔晟一行,但飲食極其粗鄙,一樣肉食和兩三樣果子點心,看上去有些寒酸。
陳謙汗顔無地,甯國公主倒也罷了,她無心飲宴,早就想辭了宴會去住處沐浴休息。孔晟掃了一眼桌案上的這些東西,不禁暗暗歎息,能弄到這些,應該是陳謙花費了不少心思,刺史的生活标準尚且如此,普通老百姓可想而知了。
程序一樣的宴會草草結束,孔晟向陳謙道謝後,護衛甯國公主返回住處安歇。孔晟也洗了一個熱水澡,感覺神清氣爽,百般無聊之下,就帶着烏顯烏解出了府衙的後門,随意走上了雍州城的街道,閑逛而去。
不知不覺,就信步來到了城西的市場處。此處大概是雍州城内人最多的地方了,在絢爛陽光鋪灑的狹窄的街巷裡,身上穿着污垢褴褛的男女人群在擁擠行走,道路兩側是賣吃食的店鋪,用鍋燒煮羊肉的小攤販竟然鱗次栉比,或者是火爐烤制各種野味,焦糊味混雜着汗味和塵埃,散發出嗆人的臭味,簡直不可聞。
孔晟皺了皺眉,本來準備回返,突然聽到前面人聲鼎沸,狹窄的街巷本來就夠狹窄了,此刻變得格外混亂,孔晟擠過去,站在人牆後往前眺望。烏顯烏解不得不緊随其後。其實兩人多少有些怨言,心說大将軍啊大将軍,你好端端地跑到這種肮髒的下九流地方幹嘛?
前面的空場上,有一個攤位。一張髒兮兮的木闆上,躺着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從五官和發色判斷,大概是西域的胡女,并非雍州本地人,而且年紀也不大。
她的皮肉雖然不是那麼白,卻讓人感覺豐腴,眼窩深陷,仰起的臉蛋上,顴骨突出,眼神顯得灰暗,具有幾分平時很少能見到的異域風情。
在這木闆之前,有一個面目猙獰兇惡的赤着上半身的男子,雙手抱在兇前,望着衆人道:“兩個月前,有個回纥商客欠了俺兩貫錢,就将這女子送給俺抵債。大家夥看看,這女子細皮嫩肉,可以買回去作為暖床的侍女……好吧,你們說能出到什麼價錢?隻要差不多,俺就賣了,反正俺家裡還有老娘要供養,養不起這隻出不進的小嬌娘!”
孔晟臉色一變,竟然當街買賣人口!他回頭掃了烏顯烏解一眼,烏顯知道主子的意思,趕緊壓低聲音道:“大将軍,按照大唐律,私屬奴隸可以自由買賣,并不犯法。尤其是在西北邊塞,這種胡人奴隸比如說昆侖奴之類的,到處都有人販賣。”
衆人七嘴八舌的出價,但多數都是在起哄。其實這些都是本地的貧民,自己的日子都難混到一個溫飽,哪有錢去買這種中看不中用更不中吃的胡女?亵玩胡女,那是京城達官貴人的事兒,與雍州老百姓無關呢。
所以這漢子在此叫賣了幾天,都沒有賣出去。
那女子突然用充了皿的眼眸望向了鶴立雞群的孔晟,孔晟雖然穿着一身便裝,但他衣衫華貴,站在這群粗魯的百姓當中想不鶴立雞群引人關注都很難啊。
女子含糊不清的呻吟了幾聲,然後高聲喊了幾句。
孔晟聽不懂,便扭頭望向了烏顯兄弟。
烏顯烏解出身西域,能聽懂各方語言。他訝然掃了女子一眼,伏在孔晟耳邊壓低聲音道:“大将軍,某家沒想到,這女子竟然是回纥人,她在央求大将軍救她一命!”
再這樣折騰下去,如果還是賣不出去,恐怕漢子的耐心就會被消磨殆盡,為了節省口糧,沒準會殺了她。所以當女子看到孔晟,眼眸中泛起最後一絲希望,她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回纥女子?孔晟心念電閃,突然緩緩點頭,向壯漢沉聲道:“你賣多少錢?”
壯漢見終于有人要買,而且眼前的買主衣冠楚楚,一副公子哥兒打扮,就知道有戲,就眉開眼笑地湊過來,口中的氣味熏人:“公子,這女子俺養着也花了不少糧食和錢财,加上回纥商客欠俺的兩貫錢,俺也不多要,你給三貫錢就帶走!”
壯漢其實是一種試探,想要宰肥羊了。
周遭看熱鬧的人群頓時起哄,紛紛指責壯漢漫天要價,這麼一個胡女,一貫錢都不值,竟敢開口要三貫?簡直就是瘋了!
傻子才會要!這種女人買回去能幹嘛?種不了田,做不了粗活,隻能暖床,可窮人家不養閑人,暖床有粗壯的婆姨就夠了,弄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子回去,浪費糧食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