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你是好人。”她笑笑,牽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怎麼就想不起來……我為什麼要與你為敵呢?”
“那也得問你自己。”晉思羽輕輕抽回衣袖,笑着點了點自己腦袋,溫和的給她掖了掖被角,“睡吧,外面那個克烈喉管咬破,時常會有怪聲出來,你不要驚吓。”
她點點頭,很平靜的樣子,神情間還有點憐憫,他看了她一陣,腳步輕捷的出去。
她在被褥裡,睜着眼睛,聽着腳步聲漸漸歸于寂滅。
外間裡,克烈渾濁怪異的呼吸聲,傳來。
克烈的呼吸聲果然十分怪異,像是在拉着風箱,吱吱嘎嘎聲空洞瘆人,讓人擔心這風箱不知什麼時候便散了。
或者……也隻差一點便要散了。
侍女們來來回回經過,都躲閃着眼光不敢看床上那人,沒見過人傷成這樣,咽喉咬了個洞居然還能不死,臉上也被咬下塊肉,但依然可以看出原本的風流美貌,越是豔美的東西,破碎之後,越叫人看着心驚。
“真是可怕……”兩個侍女在那裡小聲的議論,“這麼好的容貌,可惜了的……”
“是為了救人才落到這個地步的嗎?真是英雄……”
“那人似乎很急,總想說什麼話的樣子,但是又動不了,可憐……”
她睜開眼,聽着,笑了笑。
“姑娘要去看看嗎?”一個中年婦人過來,眉目慈祥,看起來是個有身份的嬷嬷,“你那朋友,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她輕輕“嗯”了一聲,嬷嬷便叫人擡來藤床,命人将她擡到外間,放在克烈身邊。
她轉過頭去,仔細的看着身邊一尺外的男人,用一種陌生而感激的眼光。
目光在那破開的喉管着重落了落,她眼神眯起,一瞬間似有什麼東西快速掠過,然而沒有人看得見。
再看她時,還是那一臉的震驚和痛惜。
嬷嬷一直在她身側照應,突然道:“哎呀,先前姑娘藥方裡有味冰片,庫房裡出來的不太好,王爺要我去他屋裡取,我險些忘記了,挽春,抱夏,你們跟我去拿。”
侍女們應了聲,跟着嬷嬷出去,裡間的侍女們在忙着撤換被褥焚香,也沒有出來,一時她身邊沒有了人,隻有個進不得内室的三等丫鬟,在門外站着。
古怪的呼吸聲響得更烈,克烈的眼皮微微跳動,有快要醒來的迹象。
這個人,如果醒來,會做些什麼?
她在枕上偏過頭去,仔仔細細的凝視克烈,那雲遮霧罩的眼神十分深切,若不見天日的深淵。
良久她伸出手去。
伸到克烈咽喉邊……
給克烈仔細的,掖了掖被角。
等到嬷嬷回來,看見的就是她安靜的睡在克烈身邊,呼吸勻淨,克烈的被角被嚴嚴實實掖過,昏迷得很安穩。
嬷嬷在門口站下了,側了側身,身後露出晉思羽沉思的臉。
他看着平靜睡在克烈身邊的她,眼神裡不知是慶幸還是更為深重的擔憂,輕輕過去,坐在她身邊,替她拈去額上被汗粘住的亂發。
半晌沉聲道:“給我加派人手,務必立即找到那個郎中!”
浦城城西的三鼎山,是浦城郊外最高的山,山中地氣寒冷,據說還常起毒霧,但是在山中打獵的獵戶,卻很少生病。
這都是得益于在山中居住的郎中阮正,據說這位郎中早先祖上也是宮中禦醫,後來辭官回鄉,手中很有些千金不換的濟世良方,隻是這位郎中性情古怪,從不出山,隻在山巅孤崖,結廬而居。
北地十月的夜,山間霧氣森寒,如水晶簾飄搖動蕩。
幾道黑影,電射般穿崖而上,很快到了山巅。
來客輕輕敲門,主人蹒跚來應,打開門四面空蕩蕩無人,還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做了夢,随即又聽見敲門之聲從身後發出,回身一看才發覺,敢情來客敲的是窗。
窗下無路,是萬丈懸崖。
阮郎中抖了一抖,一瞬間腦海裡掠過山精鬼怪之類的詞,來客卻已不請自入。
三條人影,将他圍在正中,其中一人露齒一笑,牙齒白得亮眼,問他:“你是希望我們把你從這後窗自由的扔下去,還是把你捆起來送出門?”
阮郎中的選擇,自然不用再問。
郎中和隔房的藥童,被捆捆紮紮趁夜送下山,送到誰也找不着的地方,餘下的三個人換了衣服,易了容,蹲在那裡開始吵架。
“隻有一個藥童,自然是我去。”牙齒很白的那位揮舞拳頭,“我武功好,反應快,會說話……”
“砰。”
一聲悶響,歸于寂靜。
出拳的那個人收回拳頭,幹巴巴的道:“我拳頭更會說話。”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那位,皺了皺眉道:“南衣,我覺得還是赫連好些,你……”
黃衣少年回過頭來,平闆的人皮面具配他平闆的語氣十分合适,“我如果壞了事,我殺了自己。”
宗宸不說話了,苦笑了笑,知道眼前這個人,因其與衆不同,更有常人難及的堅毅。
他曾為練武将自己埋于沙地五日夜,險些窒息而死,隻因為有人無意中告訴他,五日夜最有效果,卻忘記告訴他,這麼久會丢命。
他從來不去想那麼多後果,隻做自己要做的事。
沒有世人的心機和顧慮,也就沒有了畏縮和退卻。
他這樣的人,發誓一生保護鳳知微,便永遠不會主動離開她。
顧南衣不等宗宸的回答,将赫連铮捆捆,堵上阮郎中堆那裡沒洗的臭襪子,把他塞在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