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直着眼望着剛才還抓着染皿磚頭,現在卻在賣力張羅救人的“殺人兇手”,一時都跟不上鳳知微詭異的思路。
“在下一介窮酸。”鳳知微拍拍掌中灰,那個動作立即逼得沖在最前面的公子哥膽怯的退後一步,“無錢付診金,也就不多事了,這位兄台傷勢不輕,各位請,快請。”
微笑對愣得七葷八素的人們手一引,鳳知微風度翩翩,鎮定轉身,退場。
一陣冷風吹過,後背衣衫貼在身上,涼飕飕。
再走幾步,就可以脫離這群人的視線……
“啪、啪、啪。”
三聲慢條斯理的掌聲,在一片詭異寂靜中突兀響起。
鳳知微轉頭,便看見不遠處兩匹駿馬之上,坐着兩個男子,身後跟着一大群官兒衙役。
左側白馬上是個少年,明紫錦羅袍,俊秀中還帶有幾分稚氣,眼睛烏亮如黑珍珠,正瞪得大大的看着她。
右側黑馬上,男子漫不經心俯首看她,月白隐青魑紋長袍清雅如一束山間月光,和其人容顔氣質交相輝映,披風卻是深黑色,繡大團淡金曼陀羅,流水般拂在肩頭,妖豔而凜冽,整個人有種矛盾的誘惑之美。
他眼神靜而深,盯着鳳知微的目光,看不見任何漣漪。
鳳知微有點尴尬的扯扯嘴角――上次才和人家保證不生事不殺人的,這麼快竟然又遇上這種場面。
這次更狠,她持磚當街行兇,将人開了瓢。
想她好歹也是大家淑女出身,向來循規蹈矩,為什麼每次遇見他都這麼巧?哎,是不是和他八字不合啊。
紫衣少年在馬上瞪着眼睛,指着鳳知微,吃吃道:“你――你……”
鳳知微心中一沉,知道這幾個人一定已經看見她手持磚頭那一幕,今日要想蒙混過關,很難。
那少年确實看見鳳知微毀兇器又坦然賴賬,下意識的便要說出口,不知怎的,看見鳳知微那雙在危急時刻憤怒卻鎮定的眸子,張了張嘴,話堵在了喉嚨口。
他有點無措的看向身側的六哥,覺得一向深沉的六哥,此刻看人的眼神有點奇怪。
馬鞭輕輕敲在鑲金鞍鞯,黑馬上男子沒讓自己的幼弟把話說完整,便開了口:“鬧什麼?”
“殿下!”那群公子哥兒像看見救星,急急撲過去,卻又不敢靠那馬前太近,“吳家小公爺被殺了!”
鳳知微心中又是一沉――姓吳,又是小公爺,很明顯是當朝輔國公家的嫡系子弟,鳳皓竟然交往到這個層次的貴介子弟,又惹了這麼大禍事!
而這有三面之緣的男子,是哪位皇子?傳聞中太子性情喜怒無常,二皇子好武跋扈,五皇子冷峻難接近,六皇子是太子一黨,以美貌風流個性恣肆傳名帝京,七皇子和五皇子交好,朝野聲名不錯,諸皇子中最早封王,十皇子年輕,倒沒什麼傳聞。
看年紀,不是六就是七。
“蠢貨。”男子上挑的眼角盛滿輕鄙,馬鞭一指地下少年,“人死沒死,都不知道?”
衆人又一窩蜂的去看地下傷者,幾個公子哥趕緊把人擡走救治,掌管京城治安的九城都衛指揮使驅馬行到男子身側,皺眉問:“可知兇手何人?”
“他!”其餘人齊齊指向鳳知微。
鳳知微一臉驚訝,退後一步,無辜的瞪大眼睛,“路人好奇,無意卷入,胡亂攀咬,何其冤枉!”
“瓜田李下,事端突生,不知回避,招禍活該。”那男子居高臨下看她,接得流利迅捷,生生将鳳知微給堵住。
擡眼,兩人目光再次相撞,一個警惕一個森涼,半晌鳳知微垂下眼,主動避讓。
形勢比人強,就是有一肚皮的伶牙俐齒,這時候也最好不要拿出來顯擺。
這位雖然捉摸不透,但好歹那句話裡,竟然隐隐約約幫她摘清了點幹系。
九城指揮使面色微微為難,向男子躬身:“殿下,輔國公那裡必定要一個交代的,此人身負嫌疑……”
鳳眼斜飛,瞟了鳳知微一眼,男子淡淡道:“你既說冤枉,那麼可能指證兇手何人?”
鳳知微一怔,一霎間心念電轉,半晌咬咬牙,忍住将鳳皓招出來的打算,招出來有什麼用?拔出蘿蔔帶出泥,妓院小厮身份牽扯出來不說,秋府知道了保不準還落井下石,再說,到時娘在自己和弟弟間,是不是會再次做出那樣的選擇?
心中一酸,面上卻一絲不露,坦然笑着對身後一指:“剛才有看見一人滿手鮮皿,越牆而過,向西去了。”
白馬上少年嗆了一聲,突然不住咳嗽,黑馬上男子轉眼看他,少年讪讪笑道:“呃,六哥,沒事,風大我閃了舌頭。”
六哥……果然是六皇子楚王甯弈,至于這個風大閃了舌頭的,自然是十皇子甯霁了。
京中曾流傳有一句詩:“早梅發高樹,回映楚天碧。”暗指的就是封号楚王的甯弈。
當今諸皇子中,原先風頭最盛的并不是太子,也不是号稱賢王的七皇子,而是這位少年早慧的六皇子,據說此子出生時,宮人曾聞天際有禮樂之聲,然而這個傳說似乎沒給他帶來好運,不過幾個月,他的母妃産後皿崩而死,無聲無息湮滅于巍巍皇城,之後皇後曾試圖将他養于膝下,但不知為何,很快又将他交給自己的遠房族妹,貴妃常氏撫養。
傳聞裡甯弈開口極遲,三歲才出口第一句話,但仿佛那姗姗來遲的一句話便開啟了他一生的靈慧般,他五歲破圍棋國手珍珑局,七歲和天下第一才子、驚采絕豔的辛子硯對詩,盞茶之間,《盛風》賦成,洋洋灑灑千字長賦,耀彩騰文氣象萬千,令個性獨特的辛子硯拍案驚奇,引為忘年之交,并因此接受皇家延請,成為天下第一書院院首,甯弈因此轟動京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