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諸般光彩都似昙花一現,當甯弈七歲天盛建國之後,一場大病葬送了那皎皎童子的無限才慧,生死線上掙紮回的甯弈性情大改,從此走馬章台,沉迷煙花,謝家燕,王家柳,少年風流的甯六皇子,成為帝京花魁紅唇貝齒間時時旖旎嬌喚的佳客。
也因此,辛子硯曾對友人暗歎:“欲為萬裡贈,杳杳山水隔”,這是那句映射甯弈的詩的下一句,其中含義,深不可言,然而無論有什麼含義,無論是否有誰曾試圖“相贈萬裡”,對如今的甯弈,也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也因為那場病,所以甯弈一直沒有去位于天盛西北的楚地就封,留在帝京調養身體,當然,是用藥調養,還是用美人香澤調養,還值得推敲。
不過鳳知微絕不會現在推敲這個問題,她煞有介事的指着那個方向,甯弈瞟她一眼,尚未說話,那“風大閃了舌頭”的十皇子甯霁,已經笑嘻嘻道:“那麼,麻煩閣下引路?”
他笑容狡黠,烏亮的眼珠轉啊轉,一副看好戲模樣,以為鳳知微一定心虛,不想鳳知微一點頭,轉身便走。
“跟上!”甯霁一愣,反應倒也快。
巡捕們急急跟上,鳳知微帶着他們左一拐右一扭,進了一條小巷,道:“我看見人往這巷子裡去了。”
她指的正是那寬袍人的屋子――甯弈願意再次給她個機會自救,她瞬間便想到了這個神秘人,交代出鳳皓保不準還要連累自己,交代這個人,最起碼他能自保,萬一動起手,她也好渾水摸魚逃走。
這麼想着,鳳知微悄悄退後幾步,等着一旦亂起,立刻逃開。
她面對着衙役向後移動,突覺背後一涼,什麼東西硬硬咯住了腰。
轉身便看見鑲金嵌玉的馬鞭橫在自己後腰,馬上甯弈俯低眉目清雅的容顔,微笑近乎親切的看她,“要去哪?”
鳳知微看着他完全沒有笑意的眼眸,也慢慢笑了笑,道:“哪都不去,等指揮使大人查獲真兇。”
“正好,你我心願一同。”甯弈笑得更親切。
鳳知微抽抽嘴角,心想反正人也沒死,這點小事王爺殿下跟過來做什麼?她靠着他的馬站着,十分仰慕的昂頭看着極其神駿的黑馬,笑道:“王爺,這是鄰國大越上貢的骊馬吧?天下難得的品種呢,聽說大越一年也上貢不了幾匹。”
話音剛落,一旁的十皇子甯霁眼光突然掉轉過來,有點擔心的看了看甯弈。
甯弈神色如常,俯低眼看着坦然和他對望的鳳知微,那女子微微仰頭,雖然是蒼白少年容貌,目光卻依舊平靜清澈,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他眼神微沉幾分,十分簡短的“嗯”了一聲,掉轉臉有點出神。
鳳知微似乎沒有發覺他情緒的突然轉變,興緻勃勃的伸手去撫那馬身,甯霁神色大變,喝道:“别亂碰蹑電,它脾氣暴――咦?”
那匹性子出奇古怪的名駒,今天突然轉了性,對鳳知微的碰觸隻是象征性讓了讓,随即便微微動了動身子,還湊近了她一點。
此時甯弈也已經轉過頭來,眼神中有些驚訝,鳳知微收回手,讪讪的笑道:“對不住,這馬實在漂亮,沒忍住。”
她微微的笑着,無辜的樣子,無辜的想,前不久寬袍客和她閑聊,說起二皇子和六皇子曾為大越名駒相争,最後鬧得皇帝老子險些動祖宗家法,六皇子也因此被禁足三月,如今看來果然是不錯的。
“轟!”
幾人話還沒說完,接到命令搜捕小院的衙役剛要踢開院門,院内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刹那間院牆塌了半邊,牆邊一直熬煎着藥物的爐子飛了起來,砸在了沖在前面的幾個衙役身上,幾人嗷嗷亂叫着跳開去,更多人被氣浪沖倒在地。
一片灰煙彌漫中,小院廢墟裡突然飛起兩條人影,一人寬袍黑衣,戴烏木面具,正是折騰了鳳知微好一陣子的寬袍神秘客,另一人卻不認識,遠遠看去身材修長,戴着紗笠,天水之青的衣袂飛舞若流雲,他的身法極其奇異,筆直自煙塵中升起,渾身上下靜若凝淵,黃昏的日光打在他肩,天水之青便泛出淡淡水色光華,像一尊眩光裡升起的玉雕神像。
那一霎地下人人仰首,連鳳知微都看眯起了眼睛,隻覺得哪怕容顔不見,那氣質風神也已逼人。
隻是這般被風華所懾的一瞬間,那兩人已經沖近來,看樣子原本就在小院裡比鬥,誤打誤撞被鳳知微帶人來驚擾,于是破屋而出。
寬袍客發現鳳知微,“咦”了一聲掠了過來,那青衣紗笠男子卻如輕煙般緊追他身後,手一搭便搭向寬袍客肩頭,寬袍客下意識讓開,那人居然不改變方向,直向鳳知微的臉抓來。
日光下那手指如玉,指尖卻泛着珊瑚般的紅。
這人速度快得驚人,鳳知微眼前一花勁風已然逼臉,正哀歎如花似玉容貌從此訣别,身側甯弈突然冷冷一哼。
哼聲未畢,他衣袖已經迎風掠起,翻飛間碧光一閃。
天地間都有光芒亮了亮。
亮至逼人,所有人都刹那閉眼,鳳知微也不例外,卻努力睜開一線眼縫試圖看清狀況,隐約間面上突然有柔軟布料拂過,天水般澄淨的青,像是蒼穹經風雨淘洗之後的色彩,透過布料經緯看見的淡色稀疏陽光,都似因此潤而明澈,而那拂面的感覺軟而輕,像一個驚破榮華的夢。
随即又覺得月白色光華一閃,氤氲如夢的天水之青淡去,一道華麗碧色匹練自眼前橫曳而過,淡金色曼陀羅花朵妖娆一綻,眉心間突然落下濕潤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