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神色悠然,含笑看着甯弈匆匆便要離開,一邊順着皇帝的意擺開棋局,一邊随手将一個錦盒放在天盛帝膝側,笑道:“陛下,《天盛志》中冊三卷微臣給您帶來了,這都是未刊行天下的版本,辛大學士每章親閱,微臣以前一直事務繁忙未及細讀,昨夜竟看了通宵,今天就巴巴的給您送來了。”
“你上次給朕的還沒來得及看。”天盛帝道,“老了,看不了幾行眼睛便發花。朕的意思,還是你們幾個看過了,便刊行天下吧。”
“微臣不敢損傷龍體,自當謹遵聖命,不過由來文章教化天下,一旦刊行民間,便是萬世楷模,微臣才薄德鮮,不敢當此重任,還是請翰林院衆位大儒一起參讀才好。”鳳知微一笑道,“如果陛下是眼力不足,那微臣讀給您聽便是。”
天盛帝本來專心的在碼棋子,聽見她那句“萬世楷模”,手頓了頓,笑道:“既如此,等會兒來上兩局,你再讀給朕聽。”
鳳知微笑應了,一擡眼,看見甯弈正待跨出去的腳步已經停在了那裡,不由詫然道:“咦,殿下你……”
甯弈緩緩轉過身來,神色如常,笑道:“兒臣突然有點餓了,想在父皇這裡讨點點心吃,不然怕走不到皓昀軒。”
“饞嘴猴兒!”天盛帝指了他笑道,“不就是看朕這裡新送了些點心來麼,朕還沒嘗,你倒惦記上了……”
“哎呀好香。”鳳知微突然吸了吸鼻子,賊兮兮的笑道,“陛下,微臣嗅見牛乳香了。”
“你這鼻子真尖。”天盛帝笑着轉頭,吩咐内侍,“那就把先前送上來的酥酪,給楚王和魏大學士各上一份。”
甯弈聽見那句酥酪,臉色僵了僵,随即含笑謝恩。
“微臣今兒可是沾了殿下的光了,酥酪哎,真香。”鳳知微笑眯眯的看着甯弈,秋水濛濛的眼眸眯得像個狐狸。
據她所知,殿下最讨厭吃酥酪了……
甯弈一掀衣袍在她身側坐下,内侍已經将酥酪送了上來,天青瓷碗裡是冰過的潔白酥酪,點綴着細碎的芝麻和核桃碎,色澤鮮明,淡淡的奶香溢開,甯弈的臉色又變了變。
“殿下不吃麼?”鳳知微一邊用銀匙慢慢的攪動自己的那份,盡力讓乳香更濃烈點,一邊笑吟吟探過頭來看甯弈那一點沒動的酥酪。
“老六今天害羞了?”天盛帝聽見這句擡起頭來,用勺尖指了他笑道,“朕記得你小時候就愛各類奶制品,有時整日不吃主食就吃那些,難不成現在不喜歡了?”
天盛帝這句話一出口,坐在甯弈身側的鳳知微很明顯的感覺到他身子震了一震,她微微側頭,看見甯弈長長的睫毛垂了垂,一瞬間眼中掠過一抹晦暗陰沉的情緒,随即便恢複了朗然,笑道:“多謝父皇還記得兒臣幼時喜好,兒臣近年來諸事小忙,這些零食還真是少用,兒臣謝父皇賞。”說完眼一閉,喝毒藥似的将酥酪一飲而盡。
鳳知微轉開眼神,注視碗中那些細碎浮遊的果仁……皇帝老了,記錯了,愛吃酥酪的那個人,不是甯弈。
或者,他從來就沒好好記得過這個兒子的喜好和憎厭。
甯弈一碗酥酪下肚,臉色就白了白,鳳知微知道他嗅見這種帶乳香的東西都會惡心,更别說吃了,她等着他忍不住趕緊離開,誰知道甯弈臉色雖然不好看,但竟然就那麼穩穩的坐着,擺出一副“我很飽所以需要消食你們下你們的棋我看着不礙你們的事”的模樣。
鳳知微在心中歎息一聲。
她本不想害人太甚,奈何殿下太不合作。
“微臣吃過的酥酪可算很多了,不過哪次也不及這次細嫩幼滑,甜美醇厚。”鳳知微湊過身去,将那酥酪碗往甯弈面前一遞,用銀勺笑吟吟一挑,挑出長長一道潔白的乳線,“您瞧,這挂壁的濃厚,這香氣的濃烈……”
“父皇兒臣突然想起還有急務須得立即辦理不敢打擾您慢慢用兒臣就此告退。”甯弈突然站起,快速而穩定的講完一串話,幹脆利落的一個躬便轉身。
“微臣送殿下!”鳳知微立即起身,眼疾手快的唰一下撈起他未及拿起的折子,甯弈伸手要去拿已經慢了一步。
他扶着桌案,身子微傾,臉色有點發白的看着鳳知微,鳳知微抱着那堆奏章,手指輕輕在最上面那本十萬大山聯名奏折上輕輕的摩挲着。
兩人目光交彙,一個森然一個寒涼。
交彙不過是刹那間。
身後天盛帝看不見這兩人相對的眼神,猶自帶笑招呼,“魏知,咱們君臣來開一局……”
在老皇有點含糊的語音裡,在甯弈近乎森然的目光注視下,鳳知微直直迎着他目光,唇角一抹淡淡的笑。
然後,不急不忙,手指慢慢一撇。
“啪嗒。”
一本折子掉落在兩人之間。
《十萬大山請設山官折》。
藍底黑字奏本,她當着他的面,決然截留。
“哎呀!”奏本掉落,鳳知微那聲驚呼早已等在喉嚨口,出口自然要比任何人快,随即一個俯身,便将奏本撿起,連吹帶拍的要弄幹淨上面的水迹,一邊連連向甯弈請罪,“殿下恕罪……微臣手指上沾了酥酪,手滑……”
甯弈靜靜看着她,沒有動作,他無法彎腰,隻要他一彎腰,隻怕就會将那酥酪全部吐出來,到時候君前失儀還是小事,要是被人挑撥,欺君之罪也是有的。
身後天盛帝有點不耐煩的聲音傳來,“什麼折子弄髒了?過來用墩布擦擦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