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六品職而已,大學士認為國士當不得?”天盛帝眼神斜睨過來,鳳知微突然覺得那個表情和甯弈很像。
“臣不敢!”姚英立即請罪。
鳳知微也不遲疑:“臣領旨!”
不必矯情,不必假惺惺的推,一來推也推不掉,皇帝砸下來的無論是餡餅還是陷阱,都得受着,你不受,他便要疑你有外心,二來鳳知微不認為有什麼真不能應付,人必須先在其位,才有和這世間一切強權欺壓,平等對話的權利。
她受夠了步步退讓,時時被欺。
哪怕前進一步是嶙峋懸崖,也勝過一直堕于塵埃為人所唾。
從正堂退出來,在堂外等候的衆臣們早已得了消息,都一窩蜂的上前來恭賀新貴。
淡淡陽光下少年新貴氣質雍容,笑意親近而不狎昵,像一株獨自幽芳的玉樹,收獲無數豔羨的目光。
衆人被日光所迷,眯起眼仰望立在階上的少年,心中盤算着該以何種方式和這位平步青雲的天子近臣拉關系。
鳳知微一一寒暄,迎接着那些或親切或熱絡的言語,突然眼神一閃。
一人湊了過來,笑道:“魏先生真是年少有為,羨甚,羨甚!”
語氣親熱,也故意透着幾分高位者的矜持。
五軍都督秋尚奇,她的舅舅。
真是暌違久矣,思之寤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秋世叔!”鳳知微立即輕輕分開圍在身邊的衆人,快步迎上去,深深一揖到地,“一别久矣!您猶自康健,真令小侄歡喜!”
這一句倒聽愣了秋尚奇,他來和這位天子新寵攀交情,怎麼突然就成了人家叔叔了?
“世叔,多年前思波亭一會,您英風俠采,令小侄仰慕無地,牽記至今,此次求學青溟,家父還囑咐侄兒,無論如何要再去拜訪世叔,隻是學業繁忙便耽擱了,世叔萬勿介意……”鳳知微滿口胡柴,語氣眼神極其誠懇。
秋尚奇卻已經信了,思波亭是府中後花園觀賞廳,有客都會請至那邊,這位想必是哪位世交之後,多年前跟随其父進府拜訪過,他秋府一年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來客,一時想不起也是正常,這麼想着便心花怒放,想不起來也要裝作十分熟稔,立即喜笑顔開做恍然驚喜狀:“哎呀原來是賢侄,多年不見,令尊可好?為叔也是十分牽記,惜乎山高水長相會無期,真是令人扼腕,世侄什麼時候有空,千萬過府一叙……”
“世叔邀約豈敢不從?秋府思波亭景色佳美,多年前一直出現在世侄夢中啊……”鳳知微笑得神往――哎呀,真是想你家夫人丫鬟老婆子們啊……
兩人搖晃着膀子呵呵對笑,相視的眼神裡充滿久别重逢的熱切……
一旁的官員羨煞秋尚奇――本就是武職高官,如今又有了天子近臣的文職侄兒,真是美好啊……
兩人“把臂言歡”,約定常來常往,才“依依不舍”分手,鳳知微好容易從官員群裡脫身,先溜回自己院子裡休息,皇帝陛下比較開恩,給她幾天時間準備接受宅子田地,也好給時間讓吏部準備。
一進門便被淳于猛捶了一拳:“好小子,看不出來嘛!”
燕懷石笑容鬼兮兮:“真是一别半日,君已飛登龍門。”
鳳知微不理他們,急速道:“收拾東西,離開青溟書院,燕兄你在京城皇城附近有宅子麼?咱們先去那裡住,消息也好靈便些……”
衆人愕然,鳳知微又看一眼淳于猛,道:“淳于家想必沒什麼事兒,你還是聽你父親的,暫緩去長纓衛報到便是。”
“你在說些什麼?”淳于猛還不在狀态,燕懷石已經愕然道:“不是刺客已經死了嗎?皇帝要大動幹戈?”
鳳知微默然不語,心想隻怕想要大動幹戈的另有其人,還有今日,衆皇子攻擊甯弈時,皇帝臉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啊,有些事,未必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呢。
“别問,相信我就離開。”鳳知微答得簡單,一轉身,看見顧少爺已經抱好了他的寶貝枕頭。
是夜,禦駕離開青溟書院之後,帝京亂生。
因為時當庚寅年,史稱“庚寅之變”。
此亂初時不顯,當局者渾然不知,直至多年之後,有心人慢慢回溯推演,才換得恍然大悟“哦”一聲。
先是天盛帝召太子進宮,父子密談,太子出宮後,神情惶惶不安。
當夜,楚王在被軟禁的行宮遇刺,宮女試圖在飲食中下毒,被禦林衛發現。
天盛帝一日之内再次急召太子,不知為何發生龃龉,據說殿外宮人,聽見清晰的盤盞碎裂之聲。
次日皇帝命由五皇子暫領長纓衛總管職務。
長纓衛一直負責東宮守衛,當日五皇子以皇宮守衛力量不足,長纓衛不得擅離職守為名,将長纓衛調離東宮,改由自己麾下禦林軍守衛。
太子一怒親自尋五皇子問罪,五皇子态度恭敬滿嘴規矩,卻不肯調回長纓衛,并稱長纓與禦林同為皇家守軍,太子為何執意取長纓而棄禦林,莫非心中有私?太子怒極,以茶盞擲傷五皇子。
此時太子已覺衆叛親離,青溟書院自稱待罪自省,驅逐太子姻親門下學生,楚王總管的九城衙門陰奉陽違,朝中衆臣心寒太子涼薄,雖面上恭迎如故,辦起事來卻諸多阻礙推脫。
隻剩下一個十皇子,以往因年幼不被太子看重,如今失去甯弈助力的太子,忍不住便向幼弟訴苦,十皇子勸太子不必忍讓,拿出儲君威儀,也讓那些無視君上者見見顔色,太子遂強力接管九城衙門,在九城衙門巡查司,查得五皇子私下結交邊軍将領,私圈良田,設陷暗害當年開國老臣等隐秘證據若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