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被世事逼着無可奈何的改變,那些舊日輕盈,如花離落枝頭。
門簾一掀,顧南衣兩肩擔金猴一懷抱嬰兒的進來,他永遠都是這麼的固執堅持――養孩子養猴子也不例外。
鳳知微很奇怪在她無心顧及他的時候,孩子怎麼沒給他養死,還白白胖胖,就愛他的懷抱,别人都不太親近。
也是,孩子總是親近和自己朝夕相處,連睡覺都在一起的人,不管那是奶媽,還是奶爸。
“該起個名字了。”她接過孩子,兩隻筆猴跳到她手指上,一根根的啃她手指。
當初那鎖片上有孩子生辰,如今也快一歲了,該有個正式名字。
“知道。”顧南衣說。
“嗯,那你說起什麼名字?”鳳知微以為他在說,他知道該給這孩子起名字了。
“知道。”
“啊?”鳳知微一愣。
“知道。”顧南衣指指孩子。
鳳知微終于明白他是說,他起的名字,就是“知道。”
鳳知微哭笑不得,顧南衣一本正經的抱過孩子,道:“顧知道。”
“……”
“我說,不能用這樣的名字。”鳳知微半晌歎口氣,耐心的和顧少爺解釋,“人家是女孩子,用這樣的名字,長大後會恨你的。”
面紗後顧少爺用一雙比草原星光更亮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她,半晌道:“為什麼?”
顧少爺很少開口問為什麼,所以逢着這樣的機會,鳳知微一定不會放過,“女孩子的名字要優雅美麗,不然會被人笑話。”
“可我覺得,知道最好。”顧少爺慢吞吞的答。
鳳知微默然,知道自從自己那次南海重病,顧南衣就留下了一個死結,他覺得一切問題出在自己不知道,所以他心心念念于“知道”,連這倒黴孩子都被迫要叫“知道”。
“這樣吧,叫知曉。”她最終妥協,“顧知曉,知曉就是知道,你看,是不是好聽得多?而且聽起來很像我妹妹。”
顧少爺想了一會兒,點點頭,認可了這個名字,卻又要糾正她的看法,“你女兒。”
鳳知微一個倒仰,險些嗆着。
我女兒?
她很想糾正,但是實在不敢,她怕這個問題糾纏下去,顧少爺再來句“我女兒”,這問題就大了。
“你養女。”她堅決的道,“你的。”
顧少爺點點頭,答:“我的就是你的。”
鳳知微深呼吸,決定真的沒有必要繼續這個問題,顧南衣卻也覺得這完全是沒有争議的事,自己先轉了話題,“魏知在回京途中遭遇山崩,被洪水沖走,下落不明,宗宸說的。”
鳳知微又一愣,宗宸自己不來和她說,要南衣來說?轉瞬便明白,宗宸看出她想拉顧南衣出自己世界,這是配合她來了。
魏知下落不明……她陷入沉默,看來甯弈竟然沒有揭穿她就是魏知,還為她的失蹤尋找了一個借口,這是為什麼?難道他還期盼着自己終有一日,以魏知的身份回朝?
她早已做好甯弈揭穿她還有一個身份的準備,這也是她快速随赫連铮離京的原因,北疆天高皇帝遠,就算天盛帝把魏知立的不小功勳都丢在一邊,要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也不是那麼容易。
然而他沒說。
既然已經對她下了狠手,為什麼不斬草除根連根拔起?這實在不像甯弈風格。
目前隻有甯弈和甯澄,清楚自己就是魏知,辛子硯不知道,否則天盛帝也必然知曉。
那兩人為什麼出手隻出一半,她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想解,無論怎麼出手,都是出手,事實俱在,後果慘烈,永遠無法挽回。
顧南衣說完那句話,就自顧自的拿出奶瓶給知曉喂奶,左手穩穩的兜着,右手不疾不徐的喂着,手指間還拈一小塊棉布,随時将溢出的奶汁擦去,動作賢淑姿态流暢,和一開始的奶汁潑得娃娃一臉一身都是,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兩隻筆猴站在知曉肚子上,踮着腳尖,虔誠的托着奶瓶。
油燈光芒射過來,隐隐透過顧南衣的面紗,照出那男子絕世精美輪廓,照見他微垂的濃長睫毛和隐約的安甯靜谧神态,這一刻他依舊是玉雕,卻鮮活溫潤,由内而外,散發光華。
鳳知微靜靜看着這滑稽而溫馨一幕,眼底淺淺透出一絲暖意。
她于世人身上看見無數薄涼,卻總能從眼前這人身上看見最純淨和最美好。
“顧兄……”她突然道,“魏知會失蹤,就有再出現的可能,你覺得這事怎麼樣?”
從今天開始,她要讓他參與進這個世界,用自己的态度去思考。
顧南衣并沒有思考,回答得很快,“不要。”
“為什麼?”
顧南衣喂完奶,小心翼翼将知曉捧過去,交在她的懷裡。
“會傷心。”
他的目光落在鳳知微臉上,腦海中忽然掠過帝京那第一場雪,那天松山腳下堆起兩座墳茔,她跪在深雪裡,用手,一點一點抹平墳頭碎土。
她沒有哭,一直很安靜。
他那樣看着飛雪中她長跪的背影,卻覺得那飛舞雪花的鐵灰色蒼穹,突然沉重而壓抑,旋轉着壓下來,沉沉的壓在心上。
那天他問她,是什麼這麼沉重,不讓人安然呼吸。
她說,傷心。
傷心。
原來那就叫傷心。
那日他在深雪裡陪她從日落呆到日出,當天際一線紅日顫栗着掙紮出雲層,明光刹那渡越萬裡,射入他雙眸時,他突然明白了一些以前不能明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