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很多東西他不是不懂,而是别人不能讓他懂,隻有她,才能教會他什麼叫茫然什麼叫擔憂什麼叫恐懼什麼叫……傷心。
隻有,她。
對面,鳳知微怔怔的看着他,他湊過去,坐得更近一點,牽過了她的手指。
鳳知微震驚的看着他――以前他也拎過她拽過她,都是在危急關頭為了救她,在平日無故這樣主動接觸她,這似乎還是第一次。
他牽了她的手指,去觸知曉粉嫩的臉頰。
“溫暖。”他說,“舒服。”
兩隻筆猴伸出毛爪,不甘人後的也沖上去摸。
倒黴的娃不堪兩人兩猴的蹂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鳳知微卻閉上了眼睛。
顧少爺……這是在安慰她麼?
她閉着眼睛,不說話,不動。
良久之後,卻有細細的水光,從眼角緩緩流下。==
到了深夜的時候,帳篷裡滾成一堆,顧南衣不肯離開,睡在她的地氈上,肚子上一個娃娃,娃娃肚子上兩隻猴子。
隊伍裡有奶媽,不過顧南衣很多時候還是自己帶她睡覺,知曉是個很乖的孩子,很少鬧夜,每夜寅時會準時要噓噓,少爺也會準時醒來去把尿。
鳳知微自己另外鋪了一張地氈睡下,雙手枕頭,有點好笑的想大家夥兒也都是看慣了,赫連铮也夠大度,竟然就由他的“王妃”和别的男子共處一帳。
睡到半夜,忽覺哪裡一亮,随即便隐約聽見一些動靜。
她匆匆爬起出帳,赫連铮等人也都起來了,正望着河那邊――大河滔滔,水聲不休,十丈寬的對岸似乎很不安甯,處處點起火光,火光裡隐約有人影閃動,還有尖叫之聲。
“怎麼回事?”
“兩種可能。”赫連铮道,“要麼就是貔貅部内部出事了,最近草原十分不太平,要麼就是有人使詐,想讓我們趁夜渡河。”
“貔貅部平日對王庭忠誠度如何?”
“不如何。”赫連铮冷笑,“白鹿、青鳥、火狐三部,才是王庭的忠誠部屬,出身于呼卓氏嫡支弘吉勒,和王庭利益相關,貔貅部既然處在呼卓十二部的外圍地盤,自然不會是我父王最忠實的子民。”
“哦。”鳳知微淡淡回身,“那好,睡覺。”
所有人跟着她齊齊轉身,對面的慘呼求救看都沒多看一眼。
“殺千刀的赫連铮!你老娘死了你還死賴在那裡不動?”對岸突然傳來隐約的一聲尖呼。
赫連铮霍然轉身。
鳳知微喃喃道:“這誰的嗓門,比十個知曉哭起來還恐怖?”
遠處亮起更大火光,隐約照見一個人的身影,似乎在火光裡又蹿又跳,揮舞着手裡什麼東西,一把嗓子十分驚人,居然能在這樣嘈雜的夜裡傳到十丈外的對岸來,“赫連小崽子!赫連小混賬!劄答闌因爾吉!你給我滾過來!立刻!馬上!”
火光裡赫連铮呆呆看着對岸,臉色變幻,一會青一會紫,缤紛好看。
八彪也在呆呆看着對岸,突然抱着頭轉身就走。
“劄答闌因爾吉是誰?”鳳知微皺起眉,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感。
不會吧……
“是我……”赫連铮麻木的站着,幹巴巴的答。
“吉祥小寶貝……”對岸那個跳大神似的人影,似乎發現怒罵這一招沒什麼用,立即改變策略,揮着手中那一長條,呢聲尖喚,“吉祥小寶貝,吉祥小心肝,吉祥小千歲,吉祥心頭肉小乖乖……你娘快死了,金鵬部那個殺千刀的,要捉了你美貌的娘去做阏氏,你再不來,就要喊弘吉喇金鵬做爹了!”
吉祥小寶貝……鳳知微斜睨着赫連铮,決定不去問這是誰了,看他那表情,已經簡直可以去死了。
“劉牡丹!”赫連铮突然跳起來,暴跳如雷的對着對岸吼,“你去死!你去嫁!你去和弘吉喇金鵬睡做一窩!你等着下次遇見我,和你的奸夫一起跪下來喊我汗父!”
鳳知微一個踉跄……這什麼人啊……這什麼對話啊……
對面那個劉牡丹女士,聽見這句,突然便換了哭腔,“吉狗兒你這沒良心的貨!老娘難産半個月生下的小狗崽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老娘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奶大了你這個養不家的狼崽子!你爹死了你不報仇,你娘要被人睡了你也不睬,老娘怎麼就沒把你扔尿桶裡淹死?你你你你你你……老娘現在就淹死自己,做了鬼掐死你!”
她哭着喊着揮舞着便往岸邊跑,做出一副要自殺的模樣,河岸那麼長,她從這頭跑到那頭,從那頭跑到這頭,連跑了四個來回就是不跳,無數人跟在後面追着,追不上那彪悍的大腳丫子。
鳳知微千年難得一見的張大嘴,看着對面那位神婆――難産半個月!您竟然還活着!
從赫連淪落到劄答闌因爾吉淪落到吉祥寶貝淪落到吉狗兒的赫連铮,臉上的五彩缤紛一直就沒消停過,他瞪着對面那神婆,半晌一跺腳,恨恨便往營地走,走了幾步又頓住,頓住又走,竟然在原地轉起圈來。
鳳知微歎口氣。
很明顯,這位風采非凡氣質超群的神婆級人物,就是草原王的大妃,赫連铮的母親,上代順義王妃,雖然不明白呼卓部大妃怎麼會是這樣一位驚天地泣鬼神的女子,但很可悲,她确實就是赫連铮他媽。
難怪老王的十個老婆沒有娶滿,王帳中隻有四位――這位大妃太有特色了哇。
鳳知微眯着眼看了對岸一刻鐘,唉,這河,真難跳啊,這都跑了八個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