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上她的臉,清秀眉目,眼角有點上挑,很濃豔庸俗的脂粉,赫然竟是當初蘭香院曾收留過鳳知微的茵兒。
“殿……殿……”茵兒驚恐的瞪大眼,感覺扼住咽喉的手絲毫沒有松開的迹象,想起這位主子的狠辣無情,心中又悔又怕,眨眨眼,眼淚已經滾滾流出來,沾着臉上的胭脂,落到甯弈手背上。
甯弈霍然松開手,和他出手一般令人猝不及防,茵兒踉跄後退,捂住咽喉不住咳嗽,卻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甯弈負手轉過身,月色下一抹黑影斜而長。
“你雖然不是我手下,但也應該懂得我的規矩。”半晌甯弈冷冷道,“我的事,豈是你可以探問的?”
“是……”茵兒顫顫伏在塵埃。
“明日我給你買下蘭香院,你不用再行那營生。”
以為自己要受到懲罰的茵兒,驚喜的擡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本王賞罰分明。”甯弈語氣已經恢複了平靜,“你在蘭香院兩年,一直做得不錯,當初老五想動陛下的遺诏,到處找絕頂繡娘的消息,還是你通過青樓姐妹得來的,我還一直沒賞你,如今便一起賞吧。”
茵兒臉上淚痕未幹,眼底已綻出喜色,嗫嚅道:“主子那邊……”
“你主子那邊,我會去說,她不會說什麼的,你并沒有離開蘭香院,以後院子是你的,還得你多費心。”
“是!謝殿下!”茵兒含淚磕下頭去。
甯弈不說話,茵兒也不敢動,這位城府深沉的親王,比她那位正牌主子還讓她畏懼。
“今天你沒有遇見本王,也沒有看見任何人……是嗎?”半晌甯弈淡淡道。
茵兒渾身顫了顫,知道此時如果一個字答錯,剛才扼上咽喉又松開的手,會再次毫不猶豫的扼上去。
“奴婢今晚在蘭香院侍候客人,未曾出來過。”她立即答道,“殿下回京奴婢都不知道。”
“那魏大人呢?”甯弈又是輕飄飄的問。
“奴婢從未見過魏大人,隻是在市井上聽過他的傳說,以後魏大人如果來院子,奴婢一定好好侍候。”
“嗯。”甯弈轉過身,唇角一彎,“你沒記錯?”
“奴婢在主子面前,也是這麼答,自然不會錯。”
點點頭,甯弈笑笑,道,“好生準備做你的蘭香院主吧,恭喜你了。”
他行雲流水般的步開去,走出十丈,路邊樹下十數條黑影閃出,接了他上馬去了。
茵兒久久伏在地上,聽河水滔滔,看孤橋寂寂,背後,汗濕重衣。
鳳知微不知道她離開後的這段插曲,她此時在驿站裡熱氣騰騰吃晚飯。
韶甯在驿站門口等了半個下午,終于還是耐不過,怕宮門下鑰,氣鼓鼓的回去了,臨走時揚言,一日找不着,兩日,兩日找不着,三日,就不信魏知你縮進了老鼠洞出不來!
鳳知微聞言不過苦笑而已,宗宸聯絡了當初留在帝京的屬下,才知道原來韶甯訂的那門親,那家少年郎竟然在過門前一個月暴斃了,公主竟成了望門寡,之後她哭着鬧着要為人家守孝,天盛帝自然不許,又鬧着要出家,天盛帝嚴詞拒絕,鬧來鬧去,老皇對這唯一女兒的婚事竟然不敢再提――一提她便發瘋般的哭訴說自己是苦命人,要去皇庵修行一輩子。
韶甯如願以償的将自己留在了皇宮,并且将長時間的留下去,鳳知微聽見這個消息便隻有搖頭了,心中瞬間掠過一個念頭――那家暴斃的未婚夫,是真的有病暴斃,還是隻是因了這門婚事而暴斃?
以韶甯當初禦前殺人的狠辣決斷,她是做得出這種事來的,他們甯家皿統,狠得很。
鳳知微猜度着自己回京必然要交卸兵權,頂多封個武職榮銜,當初的副職禮部侍郎大抵要換成正的,但是就算坐正了,以後韶甯的婚事也必然插手不得,這是韶甯對她的警告――你安排一個,我便殺一個。
吃飯時宗宸還告訴她一個消息,宮中當初常貴妃壽宴上獻舞的那位舞娘,進宮後風生水起,數月間連升三級,最近已經封了妃,封号慶妃,這位娘娘極有手腕,後宮現在給她整肅得大氣不敢出,也極得天盛帝寵愛,幾乎夜夜宿在她處,天盛朝廷現在都傳言,看樣子這位慶妃娘娘,大概遲早要給天盛帝添上一位十一皇子了。
“難怪以甯弈如今這一呼百應的态勢,皇帝卻遲遲沒有立他為太子。”鳳知微失笑,“敢情在等着那位未來的十一皇子?”
“我看楚王殿下倒不怎麼操心。”宗宸笑笑,“立了所謂的十一皇子又如何?老皇還能活多少年?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能和勢力龐大的楚王鬥?”
“當朝文武,一半皆楚王門下矣。”鳳知微點着筷子,“我在等我被拉攏的那一日。”
宗宸和華瓊同時看她一眼,鳳知微目光明澈,沒有任何異樣。
燕懷石不知究竟,興緻勃勃湊過來道:“那敢情好,當初你和殿下在南海,何等的合作默契?如今正好主臣攜手,再譜一段佳話……哎喲。”
美好的憧憬被毫不客氣的一捏打斷,燕懷石愕然回頭,便見華瓊毫不客氣的将咿咿唔唔啃拳頭的華長天塞在了他懷裡,“你兒子要睡了,去哄。”
燕懷石低頭,看看懷裡的便宜兒子,小家夥正含着拳頭對他笑,一雙酷肖華瓊前夫書生的細長眼睛,已經初見雛形。
衆人都擡頭看過去。
有點屏住了呼吸。
華瓊和燕懷石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門閥世家的等級觀念,皇族皿脈的南海第一尊貴家族,和私塾先生女,落第秀才妻之間巨大的不可跨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