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今華瓊用精彩的她自己,另寫了一段皇朝女将的傳奇,燕懷石也已坐穩燕家家主之位,不再是飽受傾軋的燕家不入流子弟,然而正因為如此,在極重家族傳統風俗的南海,燕家未來的這個家主夫人,仍将飽受世人非議。
華瓊不會在意他人非議,但是卻要先知道,自己的夫君,有沒有勇氣承受那樣的非議,有沒有勇氣完全而不帶任何心結的接納自己的一切。
婚姻不懼一時的激流沖刷,卻往往毀于長期的心結摩擦。
不是所有人都能從熱戀的美夢中看見現實的冷酷,所幸,華瓊從來都能。
她和燕懷石之間的關卡,還是要燕懷石自己跨過。
華瓊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塞,其實就是對夫君的最大考驗,過不了這一關,以華瓊的驕傲,絕不會帶燕長天嫁入燕家門。
燕懷石注視着那孩子,再看着對面的妻,别離一年,一年裡他的華瓊被風霜磨砺得更加明亮,南海漁村女的一點鄉土氣息蕩然無存,鮮美得像枝頭灼灼的花。
一年裡,他無數次後悔,當初華瓊問那句“難道我們之間,隻有恩情嗎”的時候,為什麼沒能立即回答?
他一直認為,隻是那一猶豫,華瓊才因此遠走高飛。
她在的時候,他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到仿佛那是清晨起來便要穿衣一般自然,然而等到她一飛走,他才發現少掉的絕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顆心。
有些事以為是習慣不去思考其存在的由來,卻不知愛的新芽早已花開不敗。
那一年的前半年,他發瘋般的派人四處找尋她的下落,自己也走遍了整個南海,很多難眠的夜裡,想着她一個孕婦飄零在外,會不會吃不好睡不好被人欺淩流落江湖,很多夜裡為此冷汗涔涔的醒來,下半夜再也睡不着。
後來終于靈機一動,想到了魏知的存在,試探着發了一封信,終于得到了消息。
那一晚他帶着笑容入睡。
華瓊在魏知身邊,他便放心,他是隐約知道魏知的女子身份的,畢竟當初一起入青溟書院,很多細節,怎麼瞞得過精明的他,隻是魏知不說,他也不會去探問,這是屬于世家子弟的修養,不會越過自己的界。
那些日子知道她戰功赫赫,忍不住便為她驕傲,興沖沖告訴母親,母親皺着眉,說女兒家舞刀弄劍,和男人們混在一起皿戰沙場成何體統,他從此便不說,心裡卻是興奮的,他的華瓊,從來便是這麼與衆不同。
他愛着那份與衆不同,和她相比,那些大家閨秀都索然無味。
再後來,便得了白頭崖之戰,華瓊陣亡的消息。
有如晴天霹靂,劈裂了滿心的期盼和歡喜。
那是颠倒酒鄉的三個月,那是醉生夢死的三個月,那三個月不知道如何過來,也不知道要如何過去,再如何捱過這漫漫人生永夜。
好在……如今她終于站在了他面前,不矯飾,不退縮,不猶豫,他的華瓊。
失而複得,他心中溢滿感激和歡喜,世間一切都不算磨難,隻要能這樣和她一生笑對燈前。
他那樣滿懷感激的看着他的妻,覺得她能把自己和兒子好好的帶到他面前,就是恩。
良久,他笑了。
他微笑着捏了捏懷裡孩子那柔軟的小鼻子,道:“看這鼻子,和我家瓊兒一模一樣。”
所有的人都笑起來。
華瓊的微笑,從眼角漾開,連眼波都是蕩漾的,她掠掠鬓,并不認為那句“我家瓊兒”肉麻,大言不慚的道:“當然,我兒子嘛。”
燕懷石呵呵笑着,抱着兒子離席,一邊走拉着老婆,笑嘻嘻的道,“我不會哄的,你來教我,你來教我……”
夫妻倆黏黏纏纏的走了,燈下兩個頭漸漸湊成一個。
鳳知微歡喜的看着他們的背影,輕輕道:“真為華瓊高興。”
她笑容溫存,眼神裡卻有很怆然的東西。
顧少爺突然盛了一碗玉米羹給她,熱騰騰的遞到手邊,道:“你愛喝的。”
鳳知微接了,忽然一怔,心想萬事不管的顧少爺怎麼記得她愛喝這個?
顧知曉立即撲過來,大聲道:“我要!”
顧少爺敷衍的塞給她一隻雞腿。
顧知曉用雞腿去敲她爹的頭,“要玉米湯!”
顧少爺揪起女兒,扔出,穩穩着陸于盆架的臉盆裡。
顧知曉坐在大瓷盆裡,悍然用雞腿敲打盆邊,梆梆的像在唱戲,“玉米!”
顧家的這個丫頭,從小被她爹拎着甩着扔着習慣了,她爹有時候背她去打架,随手把她和布袋似的往肩頭一扔,然後縱起跳落從來不管她的存在,顧知曉還沒完全會說話便知道任何時候都得抱緊她爹的脖子,不然她爹說跳就跳便把她給翻出去了。
也因此這娃越大越兇猛,人家姑娘被碰一下也許要哭三天,她被扔到屋梁上也能穩穩躺下來睡覺。
雞腿敲盆邊,肉汁四濺,再配上顧知曉的魔音穿腦,宗宸當即就跑了,鳳知微無奈,把自己的玉米羹端過去。
顧知曉用下巴點了點玉米羹,示意鳳知微放下,坐在盆架上,女王似的招手喚她爹,“喂我!”
鳳知微哭笑不得看着,心想這孩子在哪學的這做派?
顧少爺過去,平靜的端開那玉米羹,還是塞在鳳知微手裡,然後……
他突然反手把盆掉了個個兒。
哐一聲顧家小小姐被蓋到盆底下去了……
顧家爹淡定的用一本厚書壓住盆,留了一條縫隙,一手攬過目瞪口呆的鳳知微,淡定的拖着她繼續喝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