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鳳知微的臉,眼對眼認真研究,臉湊得很近,近到薄薄的雙層面紗内的容顔幾乎已經可以被鳳知微看個大概,鳳知微本來正想避開,心想顧少爺長大了咧,也越來越自來熟了咧,不能再慣着咧,突覺得哪裡不對,一擡眼便覺眼前一花,華光耀眼五色迷離,恍惚中天地間薄雲亂霧都在刹那聚攏,再砰的一聲在腦海裡散開,眼前瞬間一黑。
一黑之後便是一亮,四周景物由模糊而轉清晰,人物像退潮後的礁石,漸漸顯現泛白的輪廓,華瓊還在沒心沒肺的笑話她家燕長天抓勺子很蠢,燕懷石還在微笑護着兒子,兩小孩還自各自忙各自的,沒人發覺剛才的異常,隻有斜對面的宗宸,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着她和顧南衣,顧南衣卻已經放開了她的臉,自顧自低頭去吃東西。
鳳知微深深吸一口氣,腦子裡有點混亂,她想她剛才看見了什麼?或者說感覺了什麼?還有,為什麼剛才那一霎那麼近,她竟然沒看清顧南衣的臉?
剛才一霎她完全被某種奇異的感覺所控制,别說容貌,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其實顧少爺的容貌她大緻是有數的,朝夕相處這麼久,顧少爺也不特意防她,一鱗半爪的也揣摩了個大概,印象中也不是沒看見過他的眼睛,但是大概因為沒有直視過,都沒今晚感觸深刻。
直視過顧少爺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淳于猛,跌下牆頭了,一個是顧知曉,跳樓了。
鳳知微覺得幸虧自己剛才是坐着的,不然也難說。
正想說什麼,忽聽座上燕長天大哭響起,回頭一看,燕小子不小心一勺子搗着了顧知曉的眼睛,顧知曉抓起一隻烤羊肋叉便在燕長天臉上不客氣的畫了個圈,燕長天委屈大哭,華瓊抱過兒子,一邊若無其事給他擦臉一邊歎氣:“兒子,你空擔了這麼個氣魄的名字,怎麼就一點也不彪悍呢?還有男人給女人欺負哭的?記住你娘教的――以後再有哪個女人要欺負你,你就把她給抓住,拖走,放倒……”
鳳知微聽着這華氏三段論,險些一口菜噴在顧南衣身上,一邊趕緊給顧南衣道歉安撫一邊賊兮兮瞅着華瓊笑道:“難道當初你夫妻就是這麼……”
“你猜錯了。”華瓊正色道,“事實正好相反。”
滿座大笑,離别氣氛一掃而光,燕懷石紅着臉笑看他夫人,一副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的心滿意足模樣,鳳知微執着杯,心中感激――她知道這對夫妻隻是不想令大家情緒低落,有意玩鬧來着。
身邊顧少爺似乎對她推薦的那盤菜很滿意,舀了一勺給她之後,便拖到自己面前埋頭開吃,全然不管其他人還沒嘗過,華瓊笑嘻嘻看着他,道:“大少,分一羹來嘗嘗?”
鳳知微以為少爺要不理的,少爺除了她一向誰也不看在眼裡,誰知道少爺竟然停了勺子,認真想了想,随即把剛剛送進嘴邊的勺子珍惜的拔出來,遞過去。
華瓊傻眼了。
鳳知微怔住了。
燕懷石震驚了。
不是震驚他家華瓊被顧少爺天真的調戲了,而是震驚顧少爺居然肯把自己的東西分給鳳知微以外的人了。
顧少爺認認真真的把那勺自己吃了一半的羹遞過去,平闆闆的道:“你對她很好,給你。”
鳳知微怔愣的神色,緩緩的柔軟了下來,抿了抿唇,臉上漾出一絲暖意。
她家小呆啊……總在不經意處給人最細膩的溫暖。
“自己吃吧,我叫廚房再上一份。”她柔聲将勺子推過去,道,“怕你有喜歡吃的菜,廚房裡所有的菜都備了雙份。”
華瓊啧啧兩聲,笑道:“小微也就對大少這麼體貼了。”她一手按着桌子,一手夾菜來吃,不看任何人,也平平靜靜的道:“顧大少爺,放心,你今天送出的這筷菜,不會白送的。”
顧少爺仔細的看她一眼,點點頭,又低頭吃菜去了。
鳳知微坐在那裡,看着兩人,明明是平常的動作和對話,她素來冷靜沉凝曆遍風雨的内心竟突然澎湃起來,像有什麼東西在激越的敲打心腑,激起熱皿奔湧,逆流而上,沖擊得雙眼都似乎酸脹發熱。
這是惺惺相惜,這是君子一諾,這是傳奇男女間不需相盟便會以生死捍衛的誓言。
席上有一霎的靜默,很快就被華瓊的談笑風生填滿,顧知曉卻在撅着嘴不高興,她覺得那菜應該送進自己嘴裡才對,忍不住梆梆的敲着碗,大聲道:“蟲……”
鳳知微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蟲什麼?”大廚上了新的一份“蛋羹”,華瓊也覺得鮮美,舀了半碗在大快朵頤,一邊鼓鼓囊囊的問,“這什麼菜?挺特别的,裡面這粉紅色的,是肉末麼?”
“是啊。”鳳知微擺出純真的笑臉,“鴿子蛋打散了,蒸新鮮的飛龍肉末。”
華瓊瞟她一眼,對笑得燦爛的鳳知微很有點不相信的樣子,不過也沒說什麼,好吃就行,管什麼原料呢。
那邊顧知曉卻不甘被鳳知微堵嘴,“呸”的一聲對着鳳知微掌心就吐口水,鳳知微無奈之下隻得松開,顧知曉立即大聲宣告:“這是蟲子!”
“噗……”
燕懷石把顧家小小姐噴了一臉“蛋羹”。
鳳知微幸災樂禍的把嚎啕大哭的顧家小小姐請出去洗臉了,擔心的瞟一眼顧少爺,這菜确實是蟲子,卻不是一般的蟲子,是南邊的禾蟲,少見而珍貴,其味醇厚韌口,還益氣養神,便是在南方,一盤也是千金難求,她命人重金尋到快馬送來,怕變質,以棉綢包裹,外覆以桑皮紙,到魏府時還是新鮮的,大概送到廚房時,被正在那玩的顧知曉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