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周希中主政南海,這位倒是不苟同前任,堅持認為世家大族是國家之害,一旦官府利益相連深了,必有後患,他對五大世家采取的是重稅重管政策,嚴厲近乎苛刻,并限制世家發展,扶持百姓利益,是以很得南海百姓愛戴。
鳳知微知道這些,倒放下一半心,官商勾結鐵闆一塊才是啃不動的硬骨頭,好歹周希中有風骨,經過這次碼頭事件,再假以利害分析和談判,船舶司的推行也未必不能,隻是不知道南海官場裡有幾多是常家的潛伏力量,比如那五大世家,必有常氏插手,但就不知道是哪家了。
閩南貧瘠,南海富饒,常家要反,南海是必争之地,船舶司處理海寇已經不是鳳知微此刻最重要的事務,她要做的,是将南海拿在手中。
南海官府還在處理碼頭爆炸事件,鳳知微也沒有急着去談話,船舶事務司的選址和興建,以及具體章程,主事人選拔都是需要操心的事務,但是在做這些事之前,必須确定事務司總辦的歸屬,她的意向,還是燕家,但必須得是燕家的燕懷石。
目前看來這點小事也有難度,隻好她親自來教育教育那些枯守南海一域,已經快要不懂中原人情世故的燕家上下。
在憩園的第一晚,燕家傾巢出動,舉辦了盛大的接風晚宴,憩園裝飾一新,張燈結彩,連白石小路都用水沖洗得纖塵不染,燕家現任家主,燕太公的二兒子燕文宏親自站在園門前迎客,憑海臨風的寬闊閣台上,擺開十桌海鮮宴,都是頂級珍貴海産,五大世家家主來陪,看燕太公的眼神充滿豔羨。
申時開席,賓客早已濟濟一堂,有男有女,南海民風比較開放,五大世家又是商人,沒有中原那麼多規矩,五大世家很多直系小姐也有赴宴。
一聲傳呼數百人靜無聲息,側簾一掀,月白暗紋九爪飛龍錦袍,戴白玉冠的甯弈由鳳知微陪着出來。
滿堂的燈光映照下,步來一對極其卓然的男子,一個清雅尊貴,容顔絕豔,一個清秀靈韻,自如雍容,站在那裡,直如一對琅琅玉樹,看得衆人心動神搖,小姐那一桌人人目光閃閃。
甯弈地位尊貴,如今眼睛又不方便,隻簡單出場一下,接受衆人誠惶誠恐參拜後,在主桌坐一會,對底下舉一舉杯,衆人急忙跟着舉杯,他也就擱下酒杯,回房了。
鳳知微起身恭謹相送,甯弈側了側身,看起來像和她交代什麼,語氣卻有淡淡笑意,道:“我聞見一桌子的腥味……你可得小心些。”
鳳知微苦着臉瞄着那一桌子似乎全沒烹調過的紅紅綠綠的海鮮,據說都是海上新撈出來的,為了保持鮮味,連殼都沒去,看起來實在驚悚,低聲道:“為什麼我聽起來你似乎在幸災樂禍?”
“那是你心眼太小緣故。”甯弈在她耳側笑,熱氣拂在耳邊簌簌的癢,她微微側頭,聽見他道,“嗯……要是沒吃飽,晚上到我房裡來……”
鳳知微微笑,連連點頭,“是,是,一定來,一定來。”
我來才奇怪呢!
底下人仰頭豔羨的看着,心想他們真親熱啊,魏大人真得殿下歡心啊……
甯弈一走,鳳知微便招呼燕懷石:“燕兄弟,這裡坐。”
她這桌除了她和顧南衣就是五大世家家主,此地身份最貴重的一群,如今這一招呼,滿堂聳動。
燕懷石從偏遠燕家子弟一桌起身,神色不動端杯過來,坦然自一路意味深長含義奇特的眼光中走過,在鳳知微身邊坐下。
自從和鳳知微談過,他眉宇間自回到南海便生出的郁郁之色漸漸散去,又恢複了當初那個眼神靈動的燕懷石。
無數人目光随着他腳步移動,欲言又止。
那些目光數量龐大,力道強勁,敢情知道和排斥燕懷石的人,還不止燕家?五大世家那眼神,都不友善嘛。
顧南衣坐在她身側,盯着八個一盤的各式帶殼海鮮,覺得這東西和胡桃看起來有那麼點相似,不知道是不是一樣可以吃,然而當他一下捏碎一個貝殼濺出身邊燕太公一臉皿之後,他斷然站起,飄往後院。
還是吃胡桃去吧……
兩個沒義氣的男人都逃離了海鮮席,跑不掉的鳳知微隻好硬着頭皮,對着燕太公殷勤夾給自己的那些柔軟的、帶皿的、看起來很像那天爆炸之後濺落的某些部位的玩意,咬牙閉眼,麻木生吞。
真是淪落啊,茹毛飲皿啊……
勉強吞了幾個,意思意思到了,鳳知微便堅決拒絕,隻一口一口喝酒,不停有人輪番敬她酒,海量的魏大人,酒到杯幹。
酒敬過一輪,五大世家中其餘幾位家主對望一眼,輕咳一聲正想試圖問些正事,鳳知微突然道:“叨擾了大家這麼多酒,也該回敬,隻是酒量不足,請燕兄弟代我回敬吧。”
燕懷石站起應是,衆人都一怔,燕太公表情複雜,既欣喜于欽差大人此刻對燕家的鮮明表态,又猶豫于這表态的對象竟然不是他屬意的人,老頭子愣在那裡,眼光閃動,半晌試探的道:“大人,懷石酒量怕是不成,我燕氏二房長孫懷遠,向來海量,不如由他代您回敬?”
鳳知微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一眼過去,老頭子便渾身一顫。
“燕懷遠是誰?”
鳳知微一句話震得滿桌都顫了顫,不遠處一個背對這裡一直凝神傾聽的高個子青年,僵着背放下筷子,他身邊的同桌人和燕懷瑩,臉色都一變,尤其燕懷瑩,神情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