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瑩!”一個中年男子低聲一喝,“仔細失禮!”
那女子一臉憤憤,傲然扭頭。
鳳知微緩緩放下茶盞。
她并沒有露出怒氣,也沒有表情,但就是那麼淡淡的不說話,四周七八個人都覺得帳篷内空氣緊張沉冷下來,原本坐着還算寬敞,忽然便覺得擠,都在不安的動着身子。
鳳知微一直沉默着,每個人都漸漸露出尴尬之色,有些無措的望着她。
半晌鳳知微淡淡道:“茶冷了。”
這是什麼意思?被鳳知微的沉默壓迫得正不安的燕家人,聽見這不相幹的一句都面面相觑,燕懷石卻已經從帳門口的暗影裡起身,道:“這裡侍候的人不足,我去沏茶。”
“慢着。”鳳知微笑了笑,道,“你一個大男人,趕着沏茶倒水的做什麼?你們燕家南海大族,規矩謹嚴,這滿堂男子議事場合,誰該去侍應,太公自然明白,不用你操心。”
燕太公怔了怔,臉色一白,立即道:“是,是老朽失禮,懷瑩,還不給欽差大人和諸位叔伯兄弟張羅茶水去!”
“我不去!”那女子一昂頭,粉臉氣得煞白,連手指都在顫抖,“我是燕家大小姐,沒有侍候人的事兒!”
“懷瑩,不得任性!”先前那中年男子再次喝斥,看那容貌應該就是燕懷瑩的父親,此時一臉氣急敗壞和後悔之色。
燕太公也皺着眉,心想聽說欽差大人年輕,帶幾個得意小輩來拜見,說不定年輕人更能說得來,也有套近乎的意思,不想懷瑩平日還好,遇上懷石的事兒便沒了冷靜,這下可怎麼收場?
欽差大人看似年輕,但是可不是自家幾個孩子好比,白日碼頭大船上那一幕,他也聽說了,能逼得周霸王上船燒火,又豈是尋常人?南海不是沒來過欽差,被周霸王當場逼走的也有!
他腆着老臉,趕緊想打個圓場,鳳知微卻一眼也不看他們,再次端起了茶盞,慢慢吹着茶面的浮沫,吹一口,冷笑一聲。
這笑得衆人都坐不住,何況大人端茶便是送客,隻得起身告辭。
那女子最先憤然起身,一腳将馬紮踢在一邊,鳳知微撥着茶盞蓋子,淡淡看着,眼神掠過一絲輕蔑。
燕懷石跟着送他們出去,鳳知微突然道:“懷石你留下。”
從帳簾的暗影裡,她看見燕太公側身,警告的盯了燕懷石一眼才離開。
“怎麼回事?”鳳知微将茶盞一擱,直入主題。
燕懷石沉默不語,鳳知微想着剛才那些人的神情語氣,越想越怒,森然道:“不要以為船舶事務司的事情隻能由你們燕家總領,陛下曾許我臨事專決之權,南海燕陳黃李上官五大世家,哪家都可以!”
“别!”燕懷石急急道,“他們針對的隻是我,對你絕不敢有不敬之心。”
“針對你什麼?你為什麼要讓?到底什麼事讓他們對你有敵意?”鳳知微目光如針,三個問題緊接而來。
當初青溟書院之外初見燕懷石,她一直認為這位燕家子弟,費盡心思在京中尋求門路,是希望混出名堂,好增加繼承家主的砝碼,如今看來隻怕還沒這麼好的事兒,别說家主了,立下偌大功勞都能被人搶了去。
燕懷石不是呆子,能讓他心甘情願讓步,總要有個原因吧。
燕懷石還是搖搖頭,似有難言之隐,鳳知微望着他,沉默半晌,道:“明日你讓燕家給我們安排宅子,我和殿下都住過去。”
燕懷石一顫,擡起頭來,他知道鳳知微的性子十分審慎,在未對燕家考察清楚,以及未将世家和官府百姓矛盾解決之前,是不會随便将态度傾向任何一方引發矛盾的,如今開了這個口,是決心要幫他了。
“魏兄弟……大人……我……”燕懷石嘴唇蠕動,顫顫不能語。
“跟你說過,不要叫大人,我們相識于微時,至今我們在帝京的宅子都連在一起,隻要不背叛,永遠是兄弟。”鳳知微一笑,“還有,我喜歡青溟書院初見時那個精明厲害要買我衣服的你,而不是現在這個步步退讓的陌生人。”
“做你自己。”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凡事有個底線,不管有什麼難言之隐,不管因為何事被不公對待,到了底線都無需再忍,你忍,我也不允許你忍。”
“常氏事變在即,南海如不能迅速整合,必将被常氏勢力所控,船舶事務司隻是一個由頭,我必須通過這件事的成功來鎮服整個南海,南海,必須是我的。”鳳知微纖瘦身影鍍在帳外月色裡,語氣溫柔而铿然,“所以,燕家,必須是你的。”
當晚在帳篷裡将就了一夜,第二日由燕懷石安排住在燕家别業“憩園”,甯弈對鳳知微的決定并無異議,南海官府很有異議,但是異議沒用。
南海世家和百姓的矛盾,鳳知微已經令人打聽清楚,早先南海是貧瘠之地,開海禁之後,一些有識之士仗着眼光準動作快,早早發了家,有發展必然有侵吞,有擴張就有掠奪,在争奪富饒海域和各類資源的過程中,難免有無辜百姓受到牽連,前一個布政使在南海的時候,和世家勾連關系甚深,很做了一些傷及百姓的事,最慘的就是當初上官家奪了近海一塊好地建造最大船舶出入港,将原本居住在那裡的百姓趕到一處淺海灘,結果一夜之間突發大海潮,将百姓草草搭建的棚子全部沖毀卷走,一個村子幾乎滅絕,再加上全南海百姓大多是世家雇工,由來主仆都有怨,可謂恩怨糾結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