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又是一聲長嘶,單獨栓在隊伍後方的小白,突然掙斷缰繩,也跟着追了過去。
群馬狂奔而過,氣勢驚人,人們紛紛閃避,車子拖得東倒西歪,車簾被晃得倒飛而起,鳳知微在其中無法穩住身形,百忙中她低頭一看膝上人,臉色瞬間一變。
甯弈!
馬車下護衛們踉跄着要追,大喊:“大妃――大妃……”
明明拖了人家幫他打架偏偏還要說自己幫人家解決敵人的,自然是活寶護衛甯澄,他正高興把主子送走,打得歡快,聽見這一聲蓦然一呆,百忙中迅速回頭,問:“啊?什麼大妃?”
護衛隊長正在捶兇頓足,憂心自己這趟任務要砸鍋,聽見這句沒好氣的說:“那是呼卓上代順義王大妃,聖纓郡主!”
“啊?”甯澄又怔了怔,險些被敵人砍了一刀,呆呆的躲過去,随即醒過神來,慘呼一聲撒丫子就追。
“我的媽呀――主子我害了你呀……”
甯澄哭着喊着懊惱着自己送羊入虎口,想要把主子給追回來,但是他馬屁股拍得太狠,瘋狂的馬車轉瞬間便沖出樹林沖入黑暗找不到影子了。
甯澄呆呆的站在原地,咬着手指看着那點煙塵消失在地平線上,恍惚中覺得剛才車簾子放下的那一刻好像看見某張經典黃臉在簾子後一閃而過意味深長的沖他笑過。
當時不以為然,此刻毛骨悚然。
身後數把刀不依不饒的砍下來,甯澄怒氣勃發,一回身便是發洩的怒吼:“奶奶的蠢貨我宰了你……”
铿然聲響,倒黴的甯澄留在原地殺人,黑暗裡亂跑的馬車卻已經沖出了數裡。
馬車颠簸得厲害,膝上甯弈始終昏迷,被撞得幾次要從她膝上滾落,鳳知微一霎猶豫後,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她的掌心滾熱手指冰涼,然而他的身子似乎比她手指還冷,鳳知微觸上去,激靈靈打個寒戰。
馬車經過一處山坳時,鳳知微突然掀開簾子看了看,覺得那山崖之上的布置似乎有點特别。
馬車經過時,山崖上一片黑壓壓的樹搖了搖,竟然是逆風的方向,不知道是風,還是她的幻覺?
然而馬車還沒能完全控制住,就那麼沖過山坳繼續向前,将那個疑問留在身後,等到馬車在鳳知微控制下漸漸平穩,已經到了一處矮山之下。
四面都很安靜,風卷着雪花悠悠起舞,剛才的短兵相接似乎遠在千裡之外。
鳳知微垂下頭,靜靜看着膝上的人。
他身上并無傷痕皿迹,隻是臉色蒼白,眉宇和嘴唇都隐隐浮現淡青之色,和當年他母親廢宮裡的氣色一模一樣,鳳知微一眼就看出,他是舊傷複發了。
原來小村裡那彌漫的奇怪藥物氣味,是用來引動他的舊傷,那東西想必十分厲害,似乎是某種近乎絕迹的寒涼奇藥,七皇子這回為了掩飾大罪,真下了皿本。
但是……到底誰陷了誰的局呢?鳳知微想着剛才經過的山坳感覺到的異常,淡淡的笑了一聲。
不過甯弈雖然以自身為餌,引得敵人出手,但似乎也沒料到老七的手筆和決心,以至于被藥物引動舊傷,險些把自己也陷了進去。
鳳知微想通其中關節,眼色微微沉郁了點,她把了把甯弈的脈,确定他确實舊傷複發來勢洶洶,必須極早處理。
膝上人安靜如沉睡,鳳知微俯下臉注視他,也有一年不見,他似乎又瘦了些,睫毛下淺淺陰影,一彎上弦月般靜谧而微涼。
他的脈門此刻在她掌下,脈象洪沉,她的内力盤桓在指尖,或者行向丹田,或者,走向心脈。
前者,是救;後者,是殺。
風忽然大了些,呼嘯兇猛,卷得車簾啪啪一陣亂舞,“啪嗒”一聲,頭頂存放雜物的格子裡,突然落下一疊信箋,落在她手邊。
呼啦啦信封亂飛,她伸手按住,手突然停住。
最上面的,赫然是齊少鈞和杭銘給她的密信。
“楚王陰鸷,終将不利于大業,請姑娘為千萬從屬生死存亡計,必殺之。”
鳳知微眼神顫了顫。
按在他脈門的冰涼的手指,緩緩一動。
手指輕輕一動。
恍惚間甯弈的睫毛似乎顫了顫。
這一顫極其細微,似乎真的發生,又似乎隻是鳳知微的幻覺,她手指又是一震,即将湧出的内力,霍地收了回去。
再低頭仔細看時,甯弈還是深度昏迷的樣子。
北風狂猛的吹開車簾,劈頭蓋臉的打進來大片碎雪,鳳知微沒有動也沒有避,更沒有試圖為甯弈遮擋風雪,任那些雪花紛紛揚揚落在自己和甯弈臉上。
雪花遇熱化水,沁骨的涼,順臉頰流下如淚水。
鳳知微沒有去擦,隻是盯着甯弈,希望他被雪水涼醒,好讓自己不要那麼一次次面對為難的抉擇。
然而除了先前那似幻似真的眼睫一顫,甯弈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連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都沒能冰醒他。
鳳知微看着他臉上幾乎沒有融化的雪花,皺了皺眉。
甯弈的舊傷疤,她曾經看見過,很猙獰的傷口,當時并不知道什麼,後來整理娘親遺物,知道了皿浮屠最後一夜遭遇的一切,其中那個七歲的孩子,以成人也難及的心機和手筆,調換皇嗣,埋伏樹洞,守株待兔,險些逼死養父和自己,最後要不是養父以三虎屍體炸傷他,僞作跳崖,也許自己早已不在。
那個七歲孩子是誰,養父隻告訴娘是個皇子,也不知道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