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弈卻突然斂了笑容,握住她的拳頭,淡淡道:“是嗎,那是因為你沒有玩興,因為你永遠那麼理智克制,在剛才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如普通受騙女子一般,在被情人玩笑設計之後,含嗔帶怒,輕飄飄打情罵俏的揮拳相揍。”
鳳知微看着自己拳頭,目中流露過一絲迷茫之色,甯弈看着她神情,眼底掠過淡淡歎息,“我但望你我今夜做一對普通男女,可惜你好像難以入戲。”
鳳知微勉強笑了笑,道:“資質愚鈍,不善做戲,奈何奈何。”
甯弈瞟她一眼,也不反駁,松了她拳頭,卻攬了她在身側,道:“躺一會吧……有東西我想和你一起看。”
鳳知微一仰頭,便低低“咦”了一聲。
此時她才發現,先前那個金碧輝煌,和上方一模一樣九龍戲珠藻井,此刻已經變了模樣,正中間那個碩大的“珠”,足有一丈方圓,此時都轉成了透明,透過這枚“珠子”,可以看見上方的大殿的殿頂,不知何時也慢慢出現一大片透明的穹頂,似乎還在旋轉着,月色星光被那旋轉的輪盤一轉,再透過雙層透明穹頂灑下來,整個地下宮殿原本不起眼的牆壁突然閃起無數的碎光,仔細看才發現壁上鑲嵌了無數同色寶石,和蒼穹之光交織映射,整個大殿頓時星彩閃爍,月色沉浮,四面交織的光穿梭縱橫,華彩氤氲,人在其中,如在天宮。
這一幕光彩流離,爍人眼目,連久閱江山國色的鳳知微都一時震驚得愣住,她近乎癡迷的仰起頭,細細看那光與光交錯而營造的迷離幻境,在那些流動的彩色煙光裡捕捉軌迹,連驚歎都忘記。
甯弈微笑着攬着她,并沒有看那光怪陸離的人間天上奇景,隻是含笑偏頭看鳳知微臉上神情,她一貫神情平靜的容顔上,此刻終于如尋常女子一般,露出驚喜眩惑而至忘我的神色,斑斓的星月寶石之光照得她眉目華美,她的喜悅亦如這光華明亮。
甯弈的眼底,卻湧出淡淡憐惜之色。
相遇數年,真正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驚喜這樣的神情。
不枉他尋遍名匠大師,親自下山北去請一位隐藏在山野的前輩高人,費時三月,趁夜加工,才成就這神話一般的星月大殿。
想要博她一喜,何其艱絕,便傾了江山,難換。
夜靜,夜已深。
大殿亦深深,身在地下卻攬星月之光浮沉其間,四面彩光如練,如浮波簇擁,光海之中,那對相擁而躺,仰首凝視這一幕奇景的人,在流動的靜默裡,各自笑意氤氲,如在雲端。
從西涼回來後,鳳知微照舊做她的禮部尚書,很是風平浪靜了一陣子,朝中都有傳言,魏知在禮部尚書任上應該也不會再坐很久了――按照慣例,一任尚書後,再外放各道任封疆大吏,回來便可順理成章入主内閣,魏知一路仕途,都在帝京轉悠,還沒有外放過,衆人都觀望着,看最後到底會任在哪地。
鳳知微自己卻無所謂放到何處,如果可以的話,她倒希望去山北道,當初那個綠林嘯聚案很多疑點,聽說被打散的杭家首領逃竄在外,殘餘勢力隐遁入深山,若是遇見,倒可以談談。
她回來好幾個月,一直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皇廟近在咫尺,除了回來第一天按慣例拜望過,其餘時間都避而不見,剛回來見過韶甯那次,她十分震驚,那少女沉默而蕭索,再無當年鮮明之氣,雖然看她的眼神時時仍顯示幾分熱切,但也時不時心神不屬,像是另有心思,鳳知微心中想着慶妃,她出使西涼時慶妃剛剛懷孕,如今卻不知怎樣了?然而在韶甯那裡,并沒有發現慶妃的蹤迹。
她也曾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去看過當初勒刻在井口青石上的“皇廟”二字,那裡的字已經消失,磨得光滑如初,看不出曾經有人寫過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抹去的,甯弈到底看見沒有。
眼看着一陣裝模作樣忙碌,瞬間又滑過幾個月,初夏将至,赫連铮派人從草原送來了成筐的葡萄,用桑麻紙小心的包裹着,快馬不分晝夜傳遞入京,葡萄運到時,居然還能看見皮上凝着的水汽白霜,至于滋味,更是甜得沁人肺腑,鳳知微每每吃着,便失了神,恍惚間似乎看見少爺和知曉都在身側,少爺慢條斯理剝葡萄,不夠溫柔的塞進知曉嘴裡,偶爾也塞一隻給她,而知曉靠着她爹的膝,卻把手上汁水擦得鳳知微滿膝都是……鳳知微總在葡萄汁水滴下膝蓋的瞬間才突然驚醒,再在滿室熒熒的燈光下,對着牆上自己孤獨的影子悠悠歎息。
這麼想着,寂寞的滋味噬心噬骨,再好的葡萄便失了滋味,她小心的包裹起來,準備送一部分去西涼,赫連铮卻在某方面很細心,特地來信告訴她,西涼那邊也送去了一份,鳳知微便命人去買小胡桃送過去,西涼雖然也有小胡桃,但她總覺得,少爺最喜歡的,肯定還是帝京的胡桃。
少爺也有寫信給她,很多很經常,但每次都像十分心疼筆墨紙張一樣,儉省得令鳳知微要哭――巴掌大的紙,十個手指數得清的字,高度濃縮概括性的用詞,比如最近一封收到小胡桃之後的回信是這樣寫的:收到,好吃,想你。
基本上他的回信,最後這兩個字是不動的,前面幾個字根據鳳知微來信的内容變化組合,春天的信那就是:桃花開,想你。杏花開,想你。梨花開,想你。到了夏天,不用問,想必是荷花開,想你。蓮蓬熟,想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