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氣氛突然便有些尴尬,隻有不知究竟的牡丹花兒瞪眼皺眉,十分疑問,“哪個楚王?朝中目前最權勢滔天的那個?王公賀禮不是在京中已經随贈了嗎,怎麼又巴巴的老遠送了來?還是給……”
她突然住口,看了看赫連铮臉上表情,赫連铮轉開臉,簡單的說了句:“知微你看顧好察木圖。”一邊大步跨了出去,老遠聽見他大聲吩咐:“來人,送達瑪活佛去休息。”又喝道:“賀禮直接送到後殿大妃那裡。”
牡丹花兒聽着,用鳳知微能聽見的小聲“自言自語”,“我家吉狗兒,度量當真不錯……”
鳳知微笑了笑,道:“察木圖我抱走了,牡丹花兒,不是我說你,既然你信達瑪活佛,就不要生這麼多嘛。”
“你以為我想啊。”牡丹花兒注意力被轉移,脖子一梗道,“我嫁給他二十五年,加起來也不過生了八個!呼卓部喜歡多子多孫,庫庫想要很多孩子,達瑪活佛的話我又不敢和他說,自己在中原偷偷找了避孕的藥湯來喝,他以為我不想生,隔段時間便偷偷倒掉,或者換掉我的藥,就這麼防啊漏啊的,藥湯本身也不是很靈光,得,隔三差五便冒出一個。”
“老王不知道孩子是你……”
“我隻和他說了達瑪活佛預言的前半部分,他以為是劄答闌克死的。”劉牡丹聲音低了下去,“我不想讓他遷怒劄答闌,卻也不想讓他傷心……”
所以就這麼一直瞞他到死,自己承擔着那個預言所帶來的全部苦痛?
鳳知微望着劉牡丹,有點迷惑這世上怎麼有這樣寵慣丈夫的女子?這麼想着突然便有些怔怔,覺得庫庫老王實在有福氣的很。
“你可以走了,不要在這裡東拉西扯。”牡丹花兒反倒催她,“我不和心神不定的人說話。”
鳳知微有點尴尬的笑了笑,出了門去,将察木圖交給王庭裡的奶婆子,又催顧南衣去睡,顧南衣認真的看了她半晌,道:“莫哭。”
鳳知微默然,勉強笑道:“好端端的哭什麼?”
“你心裡。”顧南衣指指她的心。
鳳知微沉默立在黑暗裡,草原冷硬的風吹過來,花香卻依舊柔軟,混雜着對面男子青荇般潔淨的氣息,有種溫暖的熨貼。
半晌她輕輕笑了下。
顧南衣突然伸手,撫了撫她的發,動作有點生硬的将她攬了過來,在背上拍了兩下。
那手勢,和哄顧知曉睡覺一模一樣……
鳳知微在他懷裡,想笑,卻突然覺得鼻子發酸,這是他和她第一次相擁,無關風月,隻有關懷,關懷……他終于懂得,真好。
空氣中有什麼在靜谧的流動,婉轉溫柔如一首小夜曲。
半晌鳳知微輕輕推開顧南衣,仰首對着他線條精緻的下巴,輕聲道:“南衣,你别擔心,哭沒有關系,誰都會有要哭的時候,隻要在哭過後記得下次還會笑,便不要緊。”
顧南衣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道:“我若有一日為誰哭,必永不再笑。”
說完不待鳳知微回答,轉身進門,門咔嗒一聲掩上,聲響細微,卻震得鳳知微一驚。
不知不覺間,顧南衣似乎真的在漸漸開啟了他的世界,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說出這麼完整清楚,而又充分表達自己想法的言語。
其中的意味,卻令她心驚。
她默默退後兩步,凝視着顧南衣緊閉的房門,半晌一聲歎息,散在草原甯靜的春夜裡。
從前廊到門前是七步,從門前到前廊是七步。
鳳知微用自己的步子,把自己門前的那點距離丈量了十幾遍。
四面很安靜,不像中原大族,時刻都有人在你附近等着侍候你,這份安靜平時看來很好,此刻卻有點不是那麼習慣。
月光升到中庭,鳳知微仰頭看看天色,無奈的歎口氣,推開門。
一個樣式很特别的禮籃,靜靜放在屋中央,禮籃月白色,編着淡金和黑色的邊,這種風格恍惚間一眼看去,令人想起一個人。
鳳知微立在門邊,默然良久,終于緩步過去,并沒有去開啟,而是先抱起籃子。
一抱并沒有抱動,她愕然下望,才發現籃子居然被人粘在了地上。
她挑了眉――竟然叫淳于猛把籃子粘在地上?粘在地上我便不能扔?
用了點力氣,籃子離地而起,卻“啪嗒”一聲落下一封信。
也不能說是信,是擱在籃子底部的一張硬紙箋,隻簡單的寫了幾個字。
“鳳皓生辰八字在内,欲知隐情,請啟。”
鳳知微盯着那紙箋,眉頭皺起,隐有無奈之色。
甯弈那個人,心思确實細密得常人難及,總能找到你的七寸,一把掐住了不讓你逃。
算準了她可能根本不願開啟禮物便會丢棄,于是粘住籃子,算準她會用力拔籃子,于是設置了這個機關,更算準她看見這句話,無論如何也得開籃。
鳳知微将紙箋揉碎,去解籃子的外封,頂端有個小結扣,按照帝京慣例這裡會栓一些小玩意,比如金鈴玉扣之類的,不過眼前這個小玩意,卻造型奇特得讓鳳知微眼角一跳。
一個小小的金掃帚。
掃帚做得精緻玲珑惟妙惟肖,是那種用來掃雪的長柄掃帚,連柄端的竹節和帚部的竹絲都做得根根分明。
掃帚。
秋府冰湖初見,她拖着個大掃帚掃雪,并用這隻掃帚,把和他私下聯絡的五姨娘送去了鬼門關。
鳳知微手指輕輕撫摸過那隻掃帚……如果當初不起殺心,不殺五姨娘,是不是就不會遇見他?不會遇見他,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之後的種種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