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安排看在兵家老手眼底,十分穩妥,以當地駐軍對上呼卓境,利用當地駐軍對地形人事的熟悉,隐隐帶着監督的意味,萬一呼卓反水,也有回旋餘地。
又商讨了陣今天的案子,看得出來天盛帝不打算從重追究,戰事當前,安定為上,甯弈也十分寬容,并不窮追猛打,天盛帝十分滿意,高興之下,道:“老六你時常要進宮回事,來來去去的不甚方便,龍儀殿西側的楓昀軒就賞給你,以後若是遲了宮門下鑰,也好歇息。”
成年皇子都出宮開府,不在宮中留宿,這是額外的恩典了,幾位皇子臉色立刻都有些不自在,但是剛剛在朝上都出了醜,不敢開口。
“楓昀軒精緻玲珑,又靠着父皇寝宮,日後晨昏問安,六哥就方便了。”忽有人笑意盈盈而來,捧着茶盞,身後跟着一串宮人。
能在這天下軍機之地無所顧忌談笑而入的,也就是當朝第一寵韶甯公主了。
“恭喜六哥。”韶甯将茶奉上,側頭看甯弈。
甯弈擡眼,兩人目光交視,甯弈笑了笑,道:“這是父皇恩典。”
天盛帝聽了韶甯那句話,臉色微微一變,猶豫神情一閃而過,随即微笑道:“正在議事,你跑來做什麼。”
“聽說那些笨蛋侍候得不好,父皇喝茶給嗆了。”韶甯笑吟吟繞過書案,轉到天盛帝背後給他捶背,“孩兒送了這碧羅茶來,輕浮美妙,再不會嗆着父皇。”
“你便是有孝心。”天盛帝拍拍女兒的手,眉眼都舒展開來,又對鳳知微道,“今日多虧你無意中那一刀,雖害你吃了點皮肉之苦,倒幫楚王洗清了冤枉,免了一場不小風波,說起來也該賞你,以後就跟着姚閣老,學着些朝務處理吧,也好長些見識。”
這句話出口,皇子衆臣眉頭又顫了顫,姚英是當朝首輔,有票拟之權,天下大事都得他先過目給出處理意見,如今天盛帝讓魏知直接做了他手下文書,看似降了,其中含義卻深不可言,看樣子是要将這少年,作為未來首輔培養了。
這一來衆人眼色都火辣辣的,說不清是嫉妒還是不安。
鳳知微謝了恩,心中卻升起警惕――天盛帝不可能看不出,幾位閣老中,首輔姚英和她不對盤,次輔胡聖山卻對她青眼有加,如今把她撥給姚英,她可未必認為就是好事,皇帝老家夥,又來玩他的制衡之術了嗎?
韶甯目光亮亮的望着她,脆聲笑道:“真是恭喜魏大人了,和咱們的楚王哥哥一樣,少年得志,平步青雲啊。”
鳳知微心中苦笑,隻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又被架在了火上烤,而天盛帝背後公主的眼光望過來,又像是無數嗖嗖飛起的冰。
天盛帝近年來精神倦怠,不一會兒便命衆人退出,鳳知微站在庭外等衆人先走,甯弈過來,忽然瞟她一眼,道:“魏大人怎麼有些魂不守舍?可莫要被這日頭曬昏。”
“多謝王爺關心。”鳳知微此刻看他氣不打一處來,笑得眉眼飛飛,“今日親眼得見王爺運籌帷幄神采風範,正在好好回味。”
甯弈仔細看她一眼,雖然戴了幾可亂真的人皮面具,然而那女子眼神裡卻豐富得幾乎可以讀出一本書――幾分惱怒,幾分不滿,幾分慶幸,幾分悻悻。
他忍不住便要笑,唇角一抹淺淺笑紋,如昙花開在雪地裡,靜美耀眼,鳳知微難得看見他這樣的笑意,隻覺得和平日截然不同的風采,絢麗不可方物,不由呆了一呆。
一怔便醒,甯弈背影已經隐在回廊之外,鳳知微慢慢轉過頭去,握緊了手指,手心裡一個蠟丸咯得發痛。
這是剛才韶甯公主從書案前繞過時,塞在她手中的。
無奈的歎息一聲,她打開紙條看了看,果然是韶甯約見。
出了禦書房,走不多遠,就有一個小太監默不作聲跟了上來,走在她前方,兩人七繞八繞,在一處小花園前停住,四面有些屋舍,看來卻無人住,遠遠的有宮室的飛檐重庑,卻也是靜默無聲的。
四面花木看着卻有幾分怪異,鳳知微翻翻地上的根,認出其中一種是北疆才有的植物,因為水土不服又沒人照顧,這些花木都沒能長出來。
一雙青色皂靴無聲無息出現在花根前,鳳知微擡起頭來,笑道:“公主這身打扮,微臣都認不識了。”
穿着太監藍衣的韶甯抿着嘴,難得沒有笑意,沉沉看着她,半晌道:“怎麼回事?”
“我還正想問公主呢。”鳳知微站起身來,眼神困惑,“怎麼回事?”
“你用了我給你的東西?”韶甯倒沒想到她這麼坦然,眼神狐疑。
鳳知微坦然點頭,韶甯怔了怔,沒有說話。
她的沉默看在鳳知微眼裡,心裡更有了底,冷笑道:“怕是我為公主拼死冒險,公主卻沒将我當做知心人!”
韶甯臉色又變,剛才的咄咄逼人完全消散,無意識退後一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主自誤了!”她退後,鳳知微立即緊逼,“公主既然給了我那藥,為什麼不信我,還要囑托劉醫正在那水和刀中做手腳?多此一舉,亂了全盤計劃!”
“我也不确定給你那藥是不是有用……”韶甯眼神出現一絲慌亂,喃喃道,“他說不如做兩手準備,我也不知道居然會出那岔子……可是……可是……”她突然挺起兇,盯着鳳知微,“你要是不自傷那一刀,他們又怎麼會發現?”
“公主又錯了。”鳳知微搖頭,“我并不是有意弄傷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