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成匆匆點齊親衛殺出城守府,指望着喬縣來兵援助,誰知道那邊始終沒有援兵來——喬縣守将到了千斤溝,看見無數埋鍋造飯的痕迹,擔心前方有埋伏,半路退回。
方大成親衛拼死護持他逃出杞縣,至此姚揚宇已經算是大勝,餘梁等人勸他窮寇莫追,姚揚宇年輕氣盛,卻想着陣斬敵将頭顱才叫功績,帶着一百人追了出去。
眼看着快到千斤溝,姚揚宇有些猶豫,然而前方方大成倉皇逃奔之态給他增加了信心,再說他自己就是從千斤溝過來的,知道沒有問題,當下一鼓作氣的追了過去。
千斤溝地勢狹窄,兩側峭壁懸立,更兼山勢奇突,轉過一道還有一道,層層山壁遮擋前方視線,姚揚宇追過三道山壁時,猛一擡頭,發現前方山崖前有一處平地,黑壓壓立着許多衣甲鮮明的士兵,當先一人青色軟甲披白色披風,笑意溫潤的看過來。
而他頭頂,招展的大旗上,一個鬥大的“晉”字。
姚揚宇心知不好,立即下令後退,對方卻在旗下,隻那麼輕輕緩緩一舉手。
連缰飛鞚,煙雲塵擁,箭下如雨,人潮滾滾,刹那間姚揚宇單薄的兵力便倒下了一半。
到得此時,明擺着中了計,躲避已不可能,姚揚宇不再試圖退後,一聲低吼長刀一擺,當先撲了出去。
槍起槍落,刀出刀劈,無數武器亂糟糟的糾纏在一起,無數皿肉揮灑在廣闊的千斤溝,人性中殺戮的本能在激越的戰聲中被無限激發,因在絕路,所以每個人都近乎狂肆的砍殺,将那些曾經鮮活的肢體,柔韌的肌肉,大好的頭顱,閃亮的雙目,一一消滅在粘滿鮮皿的寒冷的各式兵器之下。
敵我兵力相差太大,半個時辰後,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天盛軍,寥寥幾個親衛,搖搖欲墜護在姚揚宇身前,姚揚宇染了一身粘膩的鮮皿,以刀支地,和餘梁黃寶梓背靠背不住喘息,三人身上都挂了彩,連眼睫毛上都粘了細碎的肉屑。
那大旗下溫文微笑的男子,始終沒有動過地方,用一種有點厭倦又有點興趣的眼光,注視着苟延殘喘的那支殘軍。
“要活的。”
他突然擡擡手,指了指姚揚宇三人。
聲音清晰的傳來,姚揚宇閉了閉眼,一瞬間明白為何為了自己這一營兵力,對方不惜主帥出動親率大軍埋伏于此,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身份,一旦天盛當朝首輔之子被大越活捉,那麼對于此時天盛本就已經不足的士氣,必将是更為沉重的打擊。
立功未成,反倒成為要挾天盛的把柄,會被大越五花大綁牽上兩軍戰場,萬軍衆目睽睽之下被拿來讨價還價,換得天盛大軍不甘撤軍——男兒若真淪落至此,還有何面目存活于天地間?
苦笑了一下,姚揚宇握緊了手中力疲快要掉落的刀。
“兄弟們。”他緩緩道,“是我太過急功好利,連累了你們,咱們……”
一句話梗在喉中,他眼底閃出淚光,餘梁和黃寶梓像那日一樣沉默拍拍他的肩,低聲替他接上了下面那句話。
“來世再見。”
三人相視一笑,齊齊擡起手中刀。
散發着寒氣的刀鋒逼近咽喉時,姚揚宇心中迷迷糊糊掠過一個念頭,“要是魏大人現在在就好了……”
随即他苦笑了一下,真是人将死,夢也荒唐。
刀鋒閃亮,映着絕望而沉靜的眼眸。
對面敵軍似乎沒有想到這三個傳說中走馬帝京纨绔浪蕩的二世祖,竟然不願苟且求生,大驚之下撥馬沖來。
刀鋒将及喉。
“铿……”
碎石擊斷鋼刀的聲音清越,一枚輕飄飄的石子,打着水漂似的飛來,竟然同時打斷了三把刀,飛起的斷刀有眼睛似的滴溜溜一轉,呼嘯而起,直沖向正策馬奔來的大越主帥晉思羽。
晉思羽正全神關注于欲待自刎的三人,不妨冷鋒迎面,三截斷刀半空一豎,竟然同時襲擊了他的頭面要害,百忙中驚而不亂,一個倒仰,手中長槍已經将斷刀撥了開去。
然而斷刀剛被撥開,忽有一騎自對面而來,黑衣黑馬,白箭白弩,五指一撚五箭在弦,輕笑:“看我連環箭!”
晉思羽又是一驚,此時身形倒仰,若對方援軍有使連環箭的高手,一定無法逃開,冷哼一聲單手一拍已自馬上飛起,看也不看便向後退。
等他退到地上,被自己的親衛接住回到旗下,卻見不知何時,他那萬金難換的駿馬,連同本來被包圍着的姚揚宇三人已經被搶了回去,号稱要出連環箭的那個,卻猶自笑眯眯的坐在馬上,将五枝箭在掌心裡扇子似的排開收起收起排開,一面玩一面喃喃道:“連環箭怎麼射?”
“……”
大越自主帥以下人人氣結,面色鐵青,那人卻已經擡起頭來。
月色下眉目清秀,一雙眼睛水色氤氲,像隔了蓬萊雲霧,看不透四海之下,紅塵幾許。
失了馬的晉思羽站在地上,遙遙仰頭看着那少年,隻覺得那眼神清淩淩的看過來,這一天的月色便光黯,漫天的寒風便森涼。
而無限驚喜的呼喊,已經自寂靜的溝谷中爆發出來。
“魏司業!”
“魏司業是誰?”相較于姚揚宇等人的驚喜,馬上的鳳知微姿态茫然。
姚揚宇等人如被潑了盆冰水,立即從巨大的興奮中清醒過來,面面相觑,借着月光仔細辨認了陣,确定那是魏知沒錯,而且和魏大人同時失蹤的顧大人也在,正如天水之青的衣色是顧南衣标志般,顧南衣也是魏知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