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姚揚宇若有所悟,試探的道:“魏司業,你忘記以前的事了?那你怎麼出現在這裡?”
鳳知微揚眉笑道:“幾位是我的熟人麼?以前的事,我忘記許多,既然有緣遇見,等下說不得要請教,不過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做――這位是安王殿下麼?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晉思羽騎上屬下牽來的馬,凝眉看着對面好整以暇的少年,戰場兇危,很少有人在這樣的場合這麼悠遊自在,他身後影影綽綽,人馬掩映在半道山壁之後,看不出有多少人,也看不出多少騎兵多少步兵。
他自姚揚宇帶兵剿匪,從姚揚宇的行軍路線中猜測出他的目标是杞縣,便立即以杞縣為誘餌,趁夜出大營堵截,為免驚動天盛大營,帶的人并不很多,連鄰近的喬縣守軍都沒驚動,算準姚揚宇年輕氣盛必将追到千斤溝,隻打算抓了人立即回營,不想突然冒出這麼個人來。
千斤溝地勢特别,自西向東逐漸開闊,西面多山壁阻擋,固然讓對方不能順利沖鋒,卻也讓自己無法辨明對方軍力,一旦貿然開戰,後果未知。
再看看對方氣定神閑眉宇,忽然心中便掠過一絲警兆。
對方出現的時機太奇怪了。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就在人質即将到手那一刻,那麼巧的出現,趁着他在姚揚宇等人自殺,防備松懈沖來那一刻,一出手就險些要了他的命,不僅救回了人,還搶走了他的馬。
是巧合,還是有意等到那個時機?
如果是巧合也罷了,如果是有意等,那這個人就太可怕――看得出姚揚宇等人和他交情很好,他竟然也能等到他們山窮水盡,被逼自殺引他出陣那一刻才出手。
晉思羽看着對面,那人笑意悠然,自己的馬卻已經不知被拉到哪裡去了。
他心中隐隐泛起一股焦躁,這是他臨陣斬将自任主帥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緒。
原因無它――這馬太重要了。
戰場上死傷戰馬都是常事,但是他所騎的卻不是普通戰馬,而是名揚天下的絕頂越馬,是連天盛都重金一求而不可得的絕世神駿,大越皇子,每人都有禦賜的一匹最好的越馬,自小精心喂養,久經訓練,培養出和主人之間強大的默契,傾注極大心力,是每個人不可替代的夥伴,可以說千金難換。
大越軍民人人都知道,這種越馬,長力耐力速度兼具,還十分有靈性,在戰場上這樣一匹馬,是用來在最危急時刻救命的,很多時候這種和主子心靈相通的馬,比百名護衛還有用。
當年他曾用一匹極品越馬,引得天盛朝皇家父子猜忌,引得天盛皇帝的三兒子被逼兵變,死于帝京望都橋,如今十年風水輪流轉,他的馬落入他人之手,明明是巧合,也不算大事,不知怎的心底便泛起不祥的預感。
何況真要戰死也罷了,卻是被搶,還是在埋伏偷襲對方的時候,兩軍陣前被搶,這要傳回去,他真是顔面掃地。
更何況對方連箭都沒出……
晉思羽目光閃爍,眼底翻湧着殺機,不管如何,今日斷不能就此了結!
他手臂一豎,便要下令,後方忽有馬蹄聲傳來。
一個傳信兵跑得發髻披散,從後方直沖了過來,一邊大力打馬一邊大聲叫道:“大帥!不好了!東路軍大營糧……”
“嚓!”
聲音戛然而止,那百裡奔馳一心報訊的士兵瞪大眼睛,怔怔看着高踞馬上,森然看着他的晉思羽。
随即他捂着咽喉,緩緩倒了下去,指間一支鮮皿淋漓的甩手箭。
屍體跌落馬下,“噗通”一聲,聽來空洞而冗長,晉思羽緩緩回顧四周一眼,所有聽見剛才那句話,看見那一幕的将士們,接觸到他眼光,都白了白臉色,随即漠然扭過頭去,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
對面鳳知微眼底閃動着淡淡笑意。
這位殿下,反應好快啊。
一句話沒說完,便已經知道東路軍大營糧草被燒,立即出手殺人滅口,以免動搖軍心。
火光微閃,深黑的崖壁如幢幢黑影蹲伏在側,晉思羽的半張臉掩在暗影下,看不清什麼表情,他突然擡起手中馬鞭,遙遙指向鳳知微。
手臂直如一線,馬鞭如毒蛇,盯住了軟甲薄袍的少年。
鳳知微笑笑,對他做了個“請君自便”的手勢。
晉思羽又狠狠看她一眼,霍然放下馬鞭,一踢馬腹,轉身便走。
山壁上有人影快速閃動,大越軍馬後隊變前隊,整齊有序,無聲撤下。
鳳知微眯着眼看着對方穩定有序撤離,眼神有幾分激賞,帥才并不僅僅指行兵布陣,在撤退時更可見為将者的功力,那種最易慌亂生變的時刻,能夠将軍隊完全約束,将之井然帶離,本身就證明了為将者對部屬的掌控力。
大越退兵,鳳知微身後宗宸上前來給姚揚宇三人處理傷口,姚揚宇默默看着前方戰場――他的一百親衛,全部死絕。
在屍堆裡緩緩蹒跚而行,不住将一具具死狀猙獰的屍體擺正放好,姚揚宇神色怆然,身後月光淋上荒草,草尖滿是殷然皿色。
鳳知微沒有下馬,遠遠高踞馬上,靜靜看着他的背影。
餘梁和黃寶梓默默跟着姚揚宇,半晌去拉他,“揚宇……”
“他們原本可以不必死。”姚揚宇突然沙啞的開口。
餘梁以為姚揚宇是在說因為他貪功冒進導緻親衛死絕,正要安慰,卻聽姚揚宇低低道:“魏大人先前就應該過來了,卻等到我們自殺……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