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望着他,眼神裡滿滿絕望和後悔,絕望這人心之險爾虞我詐,後悔倒不如不玩這出甕中捉鼈把戲,便實實在在策動虎威大營反攻帝京,痛痛快快打一場,死也死得舒暢,勝于此刻設陷反被陷,卧于這冰冷泥濘之上,将一生的最後一刻,活成了個笑話。
“幫我向三哥問好。”甯弈漠然的走開去,“我想他一定還在地下等你,等着還你當年誣告的情分。”
二皇子無人理會的躺在濕滑的泥地上,大睜着帶皿的眼眸,四面被火卷起的熱風騰騰的撲來,火光裡那些早他而去的一生宿敵,獰笑而來,他的手指無力的在泥濘上痙攣抓撓,空自抓着了滿手荒涼的風,卻夠不着那人的袍角,他在越飛越遠的天際之下越沉越低,在最後的失重和沉沒前,他喃喃道:
“玩弄陰謀者,必死于……陰謀……”
“甯弈……我也等着……你。”
含糊的語聲被帶着焦糊味道的風卷散,飄蕩在天地間,也不知走開的那人,聽沒聽見。
四面噼噼啪啪的火起,葦塘已經被燒起來,火勢極快,遠遠的有快船開來,這邊船上的二皇子屬下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敢戀戰,紛紛跳船逃生,彙合原本埋伏在水底的殺手試圖遊出去,可是這邊葦塘已經被火線封鎖,那邊又是茫茫水域,還沒遊到多遠,水師的快船開來,一陣圍捕,這些人大多都沒能跑掉。
灘塗上,一直老老實實裝死的顧南衣,老老實實等到二皇子斷氣,才打個滾爬起來,推開糊了他一身鼻涕眼淚的顧知曉,皺着眉撣身上的泥,順手把手指間的那枚藍汪汪的短箭給扔了。
顧知曉張着手,跪在泥地上,愣愣的看着他,小臉上全是污泥,被眼淚塗得一塌糊塗,配着那茫然驚愕完全反應不過來的表情,讓人不覺得好笑反覺得不忍。
一直隻顧打理自己的顧少爺,在她維持那個動作足足一刻鐘後,才終于停了手,想了想,覺得似乎,也許,大概,應該給女兒一個交代。
然後他又轉頭四面看看,看見二皇子的屍體,突然想起來鳳知微說過,不要給小孩子看太多殘忍的東西,于是自認為明白了小丫頭的震驚由來,後知後覺的伸手,将顧知曉調轉了一個方向,擡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原本要過去的鳳知微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嗆了一嗆,心想你現在才想起來蒙她眼睛有啥用?卻見顧知曉的僵木狀态似乎終于被她那沒心沒肺的爹給解凍,醒了過來,霍然拍開他爹的手,抓住了狠狠就是一口。
“哎喲。”強大的顧少爺至今第一次呼痛――不是痛的,是被驚的。
他怔怔的看着顧知曉,那孩子死死咬着他的手,露出森森的白牙,一雙不算大卻特别亮的眼睛惡狠狠盯着他,眼神像個狼崽子。
顧南衣皺皺眉,不曉得一向蠻乖的女兒怎麼就變成這德行,擡手就要奪回自己在狼口中的手,不想那小狼崽子用力居然極狠,牙齒深深的咬在肉裡,他倒不是奪不回,卻怕用蠻力,把那小嫩牙給拽掉下來。
好容易就長出來那麼幾顆牙,還是算了。
顧少爺把手一撒,給她咬,反正他也不覺得痛,他對痛感本來就很麻木。
他撒了手,顧知曉卻松了口,張着嘴愣愣看他半晌,霍地往他身上一撲,小拳頭雨點似的打下來。
“你壞!你壞!你裝死!你裝死吓我!”
顧少爺被她那一撞,險些再撞回泥地裡去,偏頭看看不依不饒小拳頭亂飛的小丫頭一眼,覺得有那麼一點棘手,求助的回頭看鳳知微。
鳳知微本來要過來,看看少爺到底有沒有事,看見這一幕倒住了腳,她是知道顧家小小姐的脾氣的,在草原長大,和華瓊赫連铮那批人混一起,耳濡目染的都是彪悍作風,又被自己栽上個勞什子的活佛,被草原百姓頂禮膜拜,不說唯我獨尊,也是個女霸王,今天被蒙在鼓裡吓得死慘,怎肯幹休?
鳳知微對這個丫頭也有點頭痛,顧知曉有華瓊那種果敢,卻又受顧南衣的影響,不如華瓊熱情善良,個性漠然,她發起火來,鳳知微自認為不夠影響力去處理她,幹脆一個轉身,已經邁出的腳換個方向,跑掉了。
顧少爺愣愣看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再看看懷裡那個不住将眼淚鼻涕往他手上抹的小丫頭,突然覺得――女人都是混賬。
好脾氣或者說沒脾氣的顧少爺,生平第一次覺出了麻煩和不滿,慢吞吞的回頭,瞄一眼還在張牙舞爪的女兒,手一伸,拎起她領口,一把提着她回船,準備好好教育去了。
顧知曉圓滾滾的身子,在顧少爺手中,拳打腳踢似的搖蕩着……
目送那對父女回船,鳳知微撕下一截衣襟,對甯弈招招手。
甯弈笑看着她,慢慢遞出了手腕。
他手腕上一道橫切刀痕,切口頗深,鳳知微用手指用力按壓在腕脈穴道,低頭仔細的裹上布條,三層紮緊,才道:“做戲也不用這麼賣力吧?這皿飙得當時我都一驚。”
她語氣低低埋怨,遠處葦塘躍動的火光照射在她低垂的額上,整個臉部輪廓反射着一層細密的金光,越發顯得眼睫纖長鼻子高挺,而嘴唇線條溫柔,在深紅閃爍的風中,花開不敗。
深紅火光閃爍的一色焰中葦塘背影裡,她低頭的側影細膩溫存,停留在他腕脈上的手指力道輕輕。
甯弈深深看她,微笑着用手指碾去她額上沾着的一點碎泥,輕輕道:“這戲我不做,便得你來做,我看還是我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