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妓。”晉思羽答得很随意。
吃粥的動作終于慢了一慢,她擡起眼,上上下下看看他,又轉過身,就着床邊銅鏡,仔細看了看自己,歎了口氣。
晉思羽實在不想老是問她的想法,顯得自己什麼都猜不出傻兮兮的,但是确實也猜不出這人古怪的腦子裡都想的什麼,忍了半天隻好問:“你歎氣做什麼?害怕了嗎?害怕的話,說你該說的,也許還有轉機。”
她擡眼瞅了瞅他,又瞅了瞅自己包成冬瓜的手,慢吞吞道:“王芍藥覺得,其實她又不醜,為什麼有人就是看不中呢?”
“……”
侍女們忍着笑,晉思羽臉上的表情很有些古怪,正要說些什麼,突然她臉色一變,推開碗,一個翻身趴在床邊,哇哇的就吐起來。
晉思羽慌忙避開,卻還是慢了一步,深紫王袍袍角已經沾滿穢物,她猶自吐着,面紅耳赤青筋泛起,似乎不僅要吐出剛吃的粥,還要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惡狠狠的給吐出來。
侍女們亂成一團,有的倒水有的捧漱盂有的收拾穢物有的給她拍背,晉思羽站在一邊,也覺得心裡亂糟糟的,半晌怒道:“笨手笨腳,喂個粥也不會!”
她伏在榻邊,吐得氣息奄奄,猶自不忘勉強擡頭對他翻白眼,“你怪喂粥的什麼事?我有病,我需要大夫,大夫!”
晉思羽怒瞪着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她看也沒看,扭頭繼續吐,晉思羽悶在那裡,推開要來給他換衣服的侍女,冷冷吩咐:“請大夫!”
全城最好的大夫很快的被拖了來,一一把脈,遞上來的藥方五花八門,晉思羽自己看了都覺得實在荒唐,心裡知道,這些大夫是沒用的――她體内經脈逆流,實在不是這些普通大夫可以對付。
她終于吐了幹淨,疲倦至極,一張蒼白的紙似的躺在榻上,晉思羽凝視着她,半晌親自取了帕子,給她拭了拭唇角,突然道:“有個人,你去見見。”
“誰?”她拒絕,“我累。不想去。”
“不見,也許沒有機會了。”他唇角浮現一絲冷笑。
“為什麼?”她有氣無力睜開眼,“誰這麼重要?”
他盯着她的眼睛。
“華瓊。”
“華瓊?”她皺眉,重複了一遍,“是我的朋友嗎?”
晉思羽盯着她的神情,很清晰的茫然和疑問,神情語氣,真實得任誰也找不出不自然處。
他突然有點心驚,這個女子,如果真的失憶也罷了,如果沒有,這種猝然臨之而不驚的僞裝能力,就太可怕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朋友。”他道,“這是和你一起抓來的嫌犯,她倒是很想見你。”
“你要我去見,我就見。”她掙紮着爬起身,一副很合作的樣子。
晉思羽親自去扶她,她也毫不客氣,軟軟的靠在他身上,由侍女服侍着穿鞋。
晉思羽原本隻是想扶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就這麼軟骨頭的靠了過來,再想讓已經讓不開,手握着她的胳臂,隔着秋衣也似乎能覺出那份細膩,隐約有淡而涼的透骨香氣迤逦而來,待要仔細去嗅卻又難尋,讓人想起掠過殘夏荷葉的秋日蝴蝶,而她的臉半倚在他肩上,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婉轉而溫柔的弧影。
他心中有些恍惚,覺得脫去戰袍的她竟然可以纖弱嬌柔如此,難道軍營隻是讓她被逼堅硬剛強,眼前的這個,才是真正的她?
“王爺你好好扶,不要心不在焉。”她咕哝着教訓,很自然的把熊掌一樣的手搭在他肩上,一瞬間晉思羽覺得自己成了宮中的太監。
斜眼睨了睨那毫無美感的爪子一樣的手,他很想重重拂落,不知為什麼,看見白布間隐隐的皿迹,也便沒有拂。
兩人一路行出門去,身後跟着重重侍衛,她走幾步,便要停下來喘口氣,遇見門洞要扶一扶,遇見帶欄杆的長廊要坐一坐,遇見涼亭――那是一定要去吹吹風的。
晉思羽看看天色――等她這麼烏龜似的慢慢爬過去,天都黑了,自己一整天也就被她耗完了。
“王爺那邊有個荷池……”她又想爬過去了。
晉思羽忍無可忍,突然伸臂在她膝窩下一抄,将她打橫抱起。
侍衛們立即紛紛後退,垂目低頭,她卻沒有驚呼,眯着眼看他半晌,很自然的把腦袋往他肩上一擱,居然還滿足的歎了口氣。
聽那意思,好像是說終于你肯抱我走了我走得累死了。
晉思羽突然便有些惱怒――這女人是不是天生性子水性楊花?随便哪個男人抱了都無所謂的?
正要發作,想把她掼進荷花池裡,卻聽她在他兇前低低的道:“我不要去紅帳篷。”
晉思羽一怔,低頭看她,她抿着嘴不看他,玩他衣領的金紐,晉思羽這才發現,她看起來好像很坦然的被他抱着,但是身子有些僵硬,還試圖努力的将兇離他遠些。
忽然心情便好了些,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所以你要色誘我?”
“咦?”她擡起頭來,臉上有點驚訝有點不好意思,臉很迅速的紅了紅,随即嘿嘿一笑道,“差不多吧。”
晉思羽手一抖,差點手一軟把她給掉下去,趕緊努力的将頭轉向一邊,以免被她發現唇角忍不住的笑意。
這個女人啊……實在有意思得很。
“紅帳篷的事,以後再說。”他很快恢複正常姿态,抱着她步伐輕快的轉過幾道院子,漸漸便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