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了官衣,隻着家常白色布袍的少年,神态從容的走在一群鐵甲衛士中,步伐不急不緩,神情似笑非笑,那模樣,不像被押解的犯人來受審,倒像平日她作為朝廷大員被擁衛着上朝。
衆人擺出一臉木然,心中都在贊歎這小子氣度不折,隻有甯弈用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大到臉上的神情,小到手指的指甲,一瞬間都經過了詳細的審閱,并得到了基本滿意的結果。
彭沛忍着一腔焦火,等鳳知微一搖三擺的上堂來,驚堂木一拍,沉聲道:“呔!堂下人犯,還不……”
不等他說完,也不等四面大員愕然欲待阻止有點失态的彭沛,鳳知微“啪”一聲,非常順溜的跪了。
彭沛呆了一呆,本想給鳳知微一個下馬威,趁機羞辱一下,不想人家一點氣節都沒有,跪得那麼主動自覺,倒似讓他拳頭打進了棉花裡。
“何方人……”
“魏知,山南道柳州府長亭縣落馬村人氏,前成嘉隆十三年生,父魏景,母尹芙蓉。”鳳知微把假履曆背得滔滔不絕,“長熙十三年青溟書院得陛下特簡,曆任朝華殿學士、右春坊右中允、青溟書院司業、《天盛志》編纂、禮部侍郎……”
坐在一側的九儀殿大太監賈公公笑道:“這魏大人,兩年之内當了多少官兒呐。”
衆人立即都把含笑的目光看向他――賈公公雖是閹人,但卻是自陛下登基便在身邊服侍的老人兒,在那種殺人如草的地方,曆多少年宮阙浮沉而不倒,從來便不會是簡單人物,今天他被派來聽審,其實就是代帝親臨,誰也不敢輕忽。
老賈是天盛帝身邊人,一向口緊謹慎,輕易不對任何事表态,今兒這一句話,彭沛等人聽了眼神都閃了閃――賈公公的意思,莫不是指這小子升得太快,不妥當?
賈公公的意思,有可能就是陛下的意思。
某些人興奮了,某些人卻皺起眉頭,賈公公呵呵笑着揮揮手,道:“老奴失禮了,不該胡亂插嘴,老奴什麼都不懂,各位大人盡管審便是。”
彭沛冷笑一聲,等鳳知微報完,厲聲道:“魏知,還不将爾監守自盜,有負陛下愛重,偷竊春闱試題之罪,一一……”
“罪臣魏知,收受江淮道人氏,青溟書院學生李長勇等人五千金賄賂,于長熙十五年三月初二夜,先借宴春酒樓飲宴之機,盜取尤、張、二位禮部侍郎随身鑰匙,随即指使四品帶刀禦前行走顧南衣,夜入禮部,擄值夜官員禮部員外郎季江,将其綁縛于禮部後廚南牆下地窖,再潛入暗庫密櫃,盜竊長熙十五年春闱考題,由顧南衣将其轉交李長勇,後李長勇将考題攜至北四胡同附近,意圖将之售賣,被帝京府巡夜兵丁查獲……”
鳳知微在一堂目瞪口呆的大員中越說越快,語氣平平毫無音調起伏,背書似的,末了突然一停,擡頭,一笑。
“以上,為刑部尚書彭沛,昨夜指使所屬六品獄官桂見周,事先拟好,意圖以嚴刑逼迫魏知所認之‘罪狀’全文!”
“你!”
滿堂聳動裡彭沛拍案而起,“一派胡言!”
“怎麼胡言了?”鳳知微擡眼斜睨他,“你動大刑逼我,你手下桂見周以萬蛇噬咬之刑刑我……”
“胡說!”
“無恥!”
“臨堂誣陷,你找死!”彭沛冷笑,反正昨日刑未動成,死無對證。
“當衆抵賴,你昏聩!”鳳知微也冷笑,你以為沒動刑姑娘奈何不了你?傻貨。
“彭大人。”内閣吳大人見兩人梗脖子鬥雞似的杵在那裡,忍不住提醒,“那個桂見周獄官現在何處?到底怎麼說,傳上來詢問對質便是。”
這擺明是要幫彭沛的,不問鳳知微可有刑傷,卻問桂見周,桂見周是彭沛手下,又是獄官,便是直接提上來問,也必然不會承認的。
彭沛張了張嘴,怔在那裡,桂見周已經死了,但是死因卻沒法說清楚,昨天他怕受責,沒敢将這事對外聲張,直接對帝京府報了個失足落水,這要扯出桂見周的死因,難免要扯出華瓊,扯出華瓊,便會扯到殺人由來,到時候,誰知道那張可怕的嘴會說出什麼來?
“桂見周昨夜失足落水。”他斟酌半晌,最終還是沒管某人的眼色,冷聲道,“屍身今日已經由家人下葬了。”
“死得真巧……”十皇子手撐着頭咕哝,聲音不高,但誰都聽得見。
“砰!”
他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聲鼓響,聲音沉雄巨大,隻有一聲,衆人都已聽得清楚,随即一個衙役急沖沖的跑來,道:“各位大人,有人擊鼓鳴冤……”
“這什麼時候了,鳴什麼冤!”彭沛大怒,“交給書辦先記錄在案!”
衙役卻不走,嗫嚅着道,“說是試題被洩案鳴冤……”
彭沛心中一緊,正要想理由推拒,上頭甯弈搶先開口,“宣!”
他就一個字,不容置疑,有人有心想阻攔,但甯弈是在場人中身份最高者,他真要擺出架子來,誰也說不了什麼。
随即便聽見有人大步而來,一邊走一邊大聲笑道:“這哪裡是刑部?這是龍潭虎穴!從暗牢走到正門口,十批人攔我!”
鳳知微聽見這個聲音,心底頓時湧出一股溫暖。
彭沛臉色卻變了變。
門前光影一閃,出現英姿飒爽的華瓊,手裡抛着個鼓槌,一上一下抛着玩,看見彭沛,擡手将鼓槌砰的扔過來,笑道:“你這登聞鼓太不結實!槌一下就破了!你們刑部,經不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