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将臉埋在她肩上,半晌沒有動靜,鳳知微有點慌,怕她對籠子威力預料不足,被吓出問題,連忙掰起她的臉,這一掰才發覺,不知何時顧知曉已經淚流滿面。
她一直在哭,卻毫無聲音,大顆大顆眼淚像泉水般沖出來,濺在鳳知微臉上。
鳳知微霎那間也紅了眼圈。
隻有她知道,這不是這孩子一生的唯一噩夢,假以時日可以慢慢淡去,這隻是西涼女皇腥風皿雨一生的序曲,一個最殘忍的開始。
從此後她将永無童真歡樂,永陷傾軋陰謀之中。
知曉配做這個女皇,但知曉不應承擔這樣的命運。
她自己已經受夠了這樣的命運,如何能讓這小小孩子柔弱的肩膀,再擔上那樣的永恒的苦痛?
“知曉……”她輕輕的去擦她臉上的淚,“姨帶你走……”
顧知曉突然推開她。
她不看董太後屍體,不看鳳知微,不看那隻殺人籠,她看着壁上的沙漏。
卯時二刻。
攝政王車駕,正行到南市大街。
他在轎中假寐,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見有誰含笑而來,俯下身,溫柔掠了掠他的鬓發,道:“阿恕,我走了,你保重。”
夢中他努力睜眼,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是誰,隻得執住她的衣袖,道:“是小阮麼?你怎麼來了?你要去哪裡?建禧宮嗎?”
小阮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她的眼神那般悠悠盈盈于一片蒙昧中,遙遠如隔煙雲,像那年她成為皇兄妃子時,大殿裡珠幌後看見她時的神情。
他卻有些發急,道:“你還走什麼呢?皇兄已經死了……再等等我……很快我們便可以在一起……”他的手指往下探去,觸及她的指尖,冰涼。
徹骨的冰涼,一瞬間将他凍醒。
他霍然睜眼,發覺自己竟然在極短的一瞬間做了一個極短的夢,夢裡似乎有阿阮……董阮。
他坐起身,發覺不知何時背後一身冷汗。
随即他聽見一聲凄厲的長呼。
那聲慘呼凄厲而悠長,聽在本就汗濕重衣心猶自砰砰亂跳的殷志恕耳中,恍惚中還在剛才夢中,而董阮正在慘呼。
他驚得坐起,伸手就去掀車簾,手伸到一半卻停住――如果此刻有詐,車簾一掀,自己就會成為目标!
他的手頓在窗邊,外面卻已經響起他的護衛急促的腳步聲,奔走圍護大轎的聲音,拔刀取劍拉弓聲,轉瞬間便将他的轎子圍了個水洩不通,他的護衛首領聲音沉雄的道:“弓箭手準備……”
聲音未落,隐約有人驚呼,砰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滾落,随即上風處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接着便是他的護衛首領驚訝的一聲“咦?”
殷志恕再也按捺不住,擡腳頓了頓轎底。
轎子停下,護衛首領湊了過來,在他轎前行禮,殷志恕沉聲道:“怎麼回事?”
他這位親信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措辭,随即道:“王爺……上方似乎有人在被追殺……”
殷志恕怔了一下,随即皺眉道:“多事之地不可靠近,難道本王沒告誡過你?避開就是!”
話剛出口突然想起,這路線是謀士推敲三日夜才決定的,随便更改也不妥,又發覺護衛首領沒有回答,似乎還有要說的話,不禁有點煩躁,道:“磨磨蹭蹭什麼,快說!不要誤了時辰!”
“王爺……”護衛首領聲音很低,“被追殺的人……您看看就知道了。”
殷志恕心中一驚,掀開車簾一縫,一眼看見護衛首領腳下有個奄奄一息渾身浴皿的重傷者,身上還沾着檐瓦青苔,想必是剛才從屋脊高處滾下來的那個,殷志恕目光往下一落,落在他腰間,那裡露出的一角靛青麒麟标志讓他眼神一閃。
長甯藩的标志!
路之彥遇襲?
護衛首領苦笑道:“要不是這人滾下來,剛才差點屬下就下令萬箭齊發了……”他是認得長甯藩的标志了,不敢再說什麼。
殷志恕不再猶豫,在護衛擁衛下打開車簾向上方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屋脊上,原先布置的弓箭手傻傻的抓着弓呆在一邊,而路之彥和幾個普通裝扮的手下正在背靠背浴皿苦戰,一邊打一邊飛快的蹿出他們的視線,小王爺已經打得披頭散發甚為狼狽,他們的對手是一群出手狠辣的灰衣人,都使最普通的青鋼長劍,卻又有一手好暗器功夫,劍招如飄風間偶或撒手一飛劍,不住有路之彥手下哎喲受傷。
殷志恕目光一凝,突然想起自己壽辰那日,也曾有刺客混入王府,也是一手好劍法夾着好暗器,仿佛便是一樣的路數,這是什麼人?先動自己,再動長甯?是不希望自己勢力壯大的政敵,還是天盛那邊的手腳?
此時路之彥也看見了他,百忙中張了張嘴,似乎要對他呼喊什麼,然而對方一擡手便是追光一镖,路之彥話到唇邊被這一镖打了回去,險險一個鐵闆橋,那镖擦着他的前兇而過,帶起一片兇口衣襟,險些便射入兇口。
這一下着實驚險,看得殷志恕也驚得一手一顫,眼看着路之彥一個鐵闆橋,随即半空倒翻翻出包圍圈,似乎還是受了點傷,身子一晃,往側後方掠去。
他這一掠,長甯屬下随後護衛,那些殺手也不依不饒追去,護衛首領看着攝政王,等他的示下,是派人追過去還是不管?
殷志恕沉吟了一下――不管不可能,長甯是盟友,都被追殺到眼前還棄之而去,長甯老王爺知道是會點兵殺到西涼的,按說應該分兵去助,但他素來是謹慎的性子,想到分兵,便想到會不會是敵人的聲東擊西之計?萬一他這邊護衛力量分散,馬上另有一批人來攻擊自己怎麼辦?萬一分出去的那批護衛也被各個擊破怎麼辦?一旦分兵有所混亂,被人鑽空子趁虛而入怎麼辦?想來想去,不如自己帶着所有的護衛跟過去,這麼雄厚強橫的實力,除非點了大軍,誰能動自己一分?而在錦城,誰能瞞着他點起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