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華瓊坐在她身側,輕松的一拂頭發。
鳳知微用目光表達了對她腹部的疑問。
華瓊肚子并不大,五六個月的模樣,然而五六個月前,燕懷石還在帝京,根本沒回過南海。
低頭看了看肚子,華瓊一笑,再次一語石破天驚,“您猜的對,這孩子,确實不是懷石的。”
鳳知微吭吭的咳嗽起來,就算是猜到,乍然聽見這麼坦然的一句還是被震了。
華瓊立即伸手過來給她輕輕拍背,鳳知微又是一愣,華瓊已經把手收了回去。
她輕輕撫着腹部,笑意淡淡,眼神中終于多了點憂傷,“我是鄉下女子,父親以前做過一任縣官,後來辭官歸故裡,開了個私塾,我家的私塾,就在懷石母親的尼庵那邊,她在庵裡很受欺淩,家父和我看她可憐,常常給點周濟,我和懷石,因此很小就認識了。”
呵,不受待見的富家子和貧家女的故事。
“别以為那就是個青梅竹馬的故事。”華瓊又是令人震驚一句話,“懷石并不喜歡我。”
鳳知微一口茶險些噴在了被褥上。
“陳氏是個典型大家女子,她雖然感激我家,但并不可能欣賞我這樣的野丫頭,懷石受母親影響,對我也無绮思,隻是感激我家照顧,和我相處得好些,在外人眼裡,看起來就是一對兒了。”
華瓊慢慢的咬着石榴子,輕輕道:“父親去世那年,拉着我的手,說,齊大非偶,不要和燕家結親,不然将來我會很苦,我聽他的,做了第一位女私塾先生,嫁了本村的一個落第秀才。”
“秀才體弱,婚後沒多久就纏綿病榻,我侍候他一年多,還是去了,我因此落了個克夫的名聲。”
“那這個孩子……”
“秀才的。”華瓊道,“遺腹子。”
鳳知微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祠堂那天這女子多麼的理直氣壯啊,多麼的殺氣騰騰啊,那神情氣概看在誰的眼裡都不會懷疑,燕長天不姓燕。
燕長天還真的不姓燕……
她居然就這麼頂着别人的孩子跑去敲第一家族的祠堂,面不改色的表示這是人家的長房長孫要進去,并用這個假冒的種,救了兩條性命,間接的導緻了燕家和整個南海形勢的變化。
鳳知微生平第一次,對同性産生了佩服。
隻是還有個問題,有點不對。
“懷石近期不在南海,燕家也是知道的,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出異議?”
“一方面是給你們當時的圍困和我的氣勢給鎮住,忘記去算日子。”華瓊道,“另一方面,在聽說欽差将到南海道開辦船舶事務司,懷石很可能會成為總辦之後,我就知道燕家一定不會放過他,于是我曾經散布過,懷石近期有偷偷回南海看過我。”
“為什麼?”
“這個孩子是遺腹子。”華瓊輕輕撫着腹部,臉上滿是将要做母親的光彩,“沒有人知道秀才給我留下了孩子,我想着,懷石的身世,是他的一大軟肋,懷石之前沒有威脅,燕家不把他看在眼裡,不會動他,一旦懷石出頭,燕家遲早要拿這事來驅逐他,而對于一向重視子嗣的燕家,沒有什麼比一個長房長孫更有用的擋箭牌了!”
鳳知微怔怔的望着華瓊。
這個女子,比她想象得還要聰慧幾分,目光深遠心有丘壑,竟然就憑推斷,就早早做出了這麼個影響巨大而又無比正确的決定。
她疏朗的笑意背後,是細密而勇敢的心思。
“你……”很久以後鳳知微終于問出了口,“愛他,是嗎?”
沒有深切至于入骨的愛,斷不能做到如此地步。
華瓊的笑意,在乍一聽見這個問題時,暗淡了幾分,然而很快再次揚起,輕快的道,“是的。”
她答得幹脆,兩個字卻含義深得令鳳知微沉思。
明知道良人心中無她。
明知道婆婆并不接受她。
明知道這麼做世人笑她攀龍附鳳貪心勢利。
卻不惜自損名譽,自傷軀體,千萬人面前撒出一個心意沉重的天大謊言,隻為救愛人一命。
鳳知微此刻才真正明白她的勇氣。
原以為兩情相悅,當面求嫁自然十拿九穩。
然而她其實是揣着一懷不安,完全沒有把握的在祠堂門口求嫁,一旦燕懷石說出“不”,等待她的将是燕家絕不留情的報複――祠堂前外姓鬧事,打死無幹。
“現在也算得成正果了。”她含一抹慶幸的笑,欣慰的看她,“從今後你是燕家家主夫人,再無人可以輕視你。”
“不。”
正準備喝茶的鳳知微再次手一軟,杯子險些落地,華瓊一把接住。
“姑奶奶你不要每次都吓我好不好?”鳳知微苦笑。
華瓊卻放下茶盞,一把抓住她的手,“帶我走!”
鳳知微怔怔的擡眼看她,再怔怔看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要不是确認華瓊不會愛上她,她差點以為這又是第二個芳心錯送的韶甯了。
“燕夫人……”她示意兩人交握的手,提醒她于禮不合。
華瓊卻不放,明亮的眼睛緊緊盯着她。
“你知道我是……”鳳知微有點疑惑,她的面具十分精緻,她扮男裝也十分在行,這女子怎麼看出來的?
“殿下看你的眼神。”華瓊抿嘴一笑,“我是過來人,我懂。”
鳳知微默然半晌,不想纰漏竟然出在甯弈那裡,不過好在像華瓊這樣外在大氣内裡聰慧細膩的人也不多,更沒有多少人如她一般懂得感情,不用太過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