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铮瑟瑟在十丈塔樓高處牆頭顫抖。
好似一朵黑蓮花不勝涼風中的嬌羞……
身下牆面,幾個大字劍拔弩張。
“爬牆者,遊街示衆!”
赫連世子也沒示衆多久,這麼轟動的事件,很快傳到了辛院首的耳中,院首大人從編撰處趕回來,親自解救下了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世子爺。
那釘子化成的粘膠其實沒什麼出奇,慢慢的也就脫落,除了留下了世子爺幾根毛在牆頭作為永久紀念,其餘沒什麼損傷――鳳知微做事一向有分寸,就連通知辛子硯來解救也是她安排的。
赫連铮十分後悔,早知道這東西沒那麼恐怖,當時就該跳下來,現在好了,他的大腿,全書院都欣賞過了。
全書院都欣賞過了也沒什麼,可為什麼最該欣賞的那個反而沒欣賞到呢?
赫連世子十分扼腕。
更扼腕的是,從第二天開始,司業大人便公布了一份長達一萬餘字的學生院規,共分一百八十八條,條分縷析,十分細緻,其中“不得爬牆、不得在牆頭觀景,不得留下個人身體發膚任何物體在書院任何公物之上,違者一律罰銀千兩”之類規定赫然在目。
因此,為了那幾根被永久留在牆頭的自己的毛,赫連世子破費一千銀。
不過示了衆又掏了錢的赫連世子自己倒沒什麼感覺,草原上的男兒,天大的事情也是呼卓山脈裡刮過的風,眨眼便滌蕩幹淨。
牆爬不成,他就老老實實去敲司業大人的門,随身帶着那一百八十八條院規,并認真核對過敲門不在院規處罰範圍内。
鳳知微平平靜靜開門,那晚的事情也好像從來沒發生過,聽了赫連铮的來意,眉頭一皺。
“世子。”她微笑道,“常貴妃壽辰,魏司業是要參加的。”
言下之意,鳳知微自然是不能參加的。
“魏司業因為既然操心忙碌編書,又要忙于書院整頓,累病了。”赫連世子大喇喇的從鳳知微身側擠進去,等鳳知微回轉身,看見他已經舒舒服服坐在美人榻上,脫下靴子,把一雙大腳架在了鳳知微當晚要整理了帶進宮的珍本古籍上了。
鳳知微十分憤怒,卻完全的說不出話來――她急忙沖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去了。
天下第一的顧少爺更是被那股強大的無法形容的靴子味道給熏得潰敗千裡,唰一聲奔上屋頂,覺得隻有高處滌蕩狂猛的風才能吹去剛才那一刻他幾乎要被熏窒息的氣味。
赫連铮舒服的躺在鳳知微剛剛躺過的美人榻上,把臉埋在柔軟的褥面上蹭來蹭去蹭來蹭去,迷醉的細細聞着那股似有若無的暗香,心想這女人臉換來換去,又常做男人裝扮,肯定也不可能塗脂抹粉,真不知道這香氣哪裡來的,草原女兒雖然健朗英氣,但是若論起韻味和風姿,還真是沒法和中原女子比啊……
赫連世子陶醉在鳳知微的香氣裡,完全忘記前幾天他還對中原女子表示了十分的輕蔑。
鳳知微換完氣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赫連铮抱着她的榻褥揉來揉去,将好好的軟緞褥面揉得不成模樣,更是無名火起,冷冷道:“世子,魏司業沒生病,也不需要你安排生病,如果你不想犯第一百八十九條院規或者再次示衆的話,我勸你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生病了。”赫連铮擡起頭,十分肯定的道,“就在剛才,魏府伴當已經去了編纂處代魏大人告假,編纂處明天也會向秋閣大學士告假。”
“就算我‘生病’。”鳳知微默然良久,堅決的壓下怒氣,笑起來,“鳳知微也會病。”
“鳳知微要去。”赫連铮似乎完全沒發覺某人已經瀕臨爆發,抖着靴子興緻勃勃的道,“就在剛才,我已經向禮部确定了我會攜未婚妻鳳知微出席,名單大概已經由禮部報内閣審核完了。”
鳳知微不說話,沉在暗影裡盯着赫連铮,思考着用什麼方式可以把這個男人給不動聲色解決了。
“你這樣看着我我怪有感覺的。”赫連铮坐起來,饒有興緻的摸着下巴盯着鳳知微,“像胡倫草原白頭山上那種特别陰險的赤鷹,沉在黑黝黝的山林子裡,冷不防便從樹端射下,啄你一口,特狠、特陰、特帶勁兒――哎,再來一眼我看看。”
這世上就有這麼刀槍不入油鹽不進的厚臉皮男人!
鳳知微突然發覺,其實楚王殿下很好說話,其實小顧少爺十分溫柔,其實天下男子都面目可愛,以前她真是要求太高了。
“我跟你說,魏司業不去最好。”赫連铮突然收了嬉笑表情,“以你現在那個身份,很受寵,卻也很危險,這種宮中慶宴場合,各方關系複雜的,一不小心說不定就上了别人圈套,你要知道,越是衆人搶不着的好東西,萬一到最後得不到,别人會毀掉。”
他漢語不能和那些飽學之士比,說得有點淩亂,其中的意思卻十分清楚,鳳知微聽着,悚然一驚,才發覺自己以前竟然有點看走眼。
初見他,一指敲碎閨秀馬車玻璃,覺得魯莽跋扈;再見他,金殿之上抱屍而闖,玉階之下悍然剖腹取肝,覺得狠辣有決斷;第三次見他,秋府求親,三隼為他拼死而戰,他為三隼慨然認輸,一聲小姨幹脆利落,一包鹹鹽二話不說,又覺得善于馭人而有大将之風;等他追到書院,半夜爬牆遊街示衆他不過一笑視之,更覺得不愧草原男兒氣度,綜合起來,那是個泱泱大氣草原男子,可伸可屈夭矯男兒,不想竟然也懂這等漢人朝争鬼蜮伎倆,懂得這些人心傾軋算計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