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九十六章 引蛇出洞
“可你想想,我一年到頭能出宮幾回,我已經有兩年沒見過他了,這回機會正好,而且你又回了江府,是天賜的好時機,你得幫我啊,應謀!”毓姬心急道。
江應謀颔首沉思了片刻:“行,我來安排。”
“再有,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把林蒲心給王上?”
“怎麼這麼問?”
“昨晚半夜,王上給噩夢驚醒了,他說,他夢見自己孤身一人在陌生的林子裡逃命,身後是一群窮兇極惡的刺客,手裡拿着明晃晃的尖刀,都想置他于死地。”
“然後呢?”
“然後他就看見了林蒲心,也在那片林子裡站着,仿佛是來救他的,跟着他便驚醒了。”
“他這是受驚過度吧?”江應謀臉上浮起淡淡的蔑笑。
“無論怎樣,這回他說想要林蒲心的事兒似乎并不是說說便罷了,他好像對林蒲心另有一份挂心。我是想,倘若你是打定主意不會把林蒲心送進宮,那就得盡早打算,省得日後多出不必要的麻煩。”
“嗯,”江應謀點頭道,“多謝你提醒,我知道怎麼做,你回去吧!”
毓姬轉身走了,江應謀擡起雙眸,目光幽遠且冰冷地朝稽昌的紫紗大帳處望去,蔑笑更濃了――連自己的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卻還想打蒲心的主意,稽昌啊稽昌,你以為你從先王手裡接過的是太平盛世嗎?其實不然,這場驚魂的刺殺不過是場序曲,日後,還會有更多你意想不到的,收收心吧!
深夜,她卧于江應謀榻旁,久久沒能入睡。今日她本可以回府的,阡陌那點傷風也不至于不能留下伺候,但那場刺殺勾起了她心中的好奇。
江應謀的懷疑完全是可能的,魏氏表面忠心不二,對稽王室感恩戴德,但劫掠乃是他們的本性,能從駝山縣一個小家族變成今時今日風光無限的魏氏,他們的野心可見一斑。
倘若,真讓魏氏篡謀了稽氏江山,對稽國百姓來說會是一場劫難,對她來說,複仇之路就更加漫長了,所以她決定留下來,尋找一切可以指證魏氏的證據,讓魏氏陰謀破敗。
她久久不睡,是在腦海裡拼湊整個刺殺的過程,希望能從中找出些破綻,但苦思良久,還是一無所獲,難道魏氏真的一點蛛絲馬迹都沒留下?
“睜那麼大兩隻眼睛做什麼?還不睡?”江應謀那懶懶的聲音忽然響起。
她翻身一看,原來這男人也沒睡,盤腿坐着,左手肘撐在膝蓋上,右手随意地甩着一條挂了镂空玉球的流蘇,正微微含笑地俯看着塌邊的她。
她也盤腿坐了起來,問:“公子也沒睡?公子是不是還在想王上被刺的事情?”
江應謀垂頭捏了捏眉心,嗯了一聲道:“想到某些地方又想不過去了,根本睡不着。你呢?是不是哪兒又疼了?”
“不是。”
“那你在想什麼?”
“奴婢說出來,公子不會認為奴婢多事吧?”
“你說。”
“奴婢從前還在安家村的時候,村裡發生過一件很令人氣憤的事兒。村裡有位長得挺漂亮的嫂子,她男人在離村不遠的安于城給人做工,不常回來,有一晚,那嫂子給人強行玷污了,把我們那一村都給轟動了。”
“後來呢?找到兇手了嗎?”
“最開始沒找着,因為那兇手溜得賊快,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迹,不過後來,等那嫂子平靜下來仔細問過才知道,原來那晚事發之前,她家後院就有人闖入,意圖對她非禮,她一叫,招來了路過的同村漢子,那漢子就幫她把那歹人趕跑了。她以為沒事兒了,哪兒知道回房睡下不久就出事兒了。”
“真正玷污她的就是救了她的同村漢子吧?”江應謀嘴角勾着一絲陰陰的笑容道。
“對,就是那漢子,”她點點頭道,“打安于城來的那個差爺聽說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插曲,立馬就起疑心了,幾番追查拷問,那漢子終于說了實話。原來幫那嫂子趕走賊人後,那漢子又折返了回來,躲在她家後窗下,等她睡下了再翻窗進來行兇。”
“那漢子以為大家必定會懷疑是之前那個賊人賊心不死,又折返回來作案了,是嗎?”
“嗯。”
“這叫障眼法,以為有别人給自己當替死鬼便可任意胡來,但若是遇見諸如安于城那個差使那般聰明的,仍舊逃不過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八個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你也認同後面兩輪行刺的刺客與第一撥刺客不是一路的?”
“奴婢也不知道這樣想對不對。”
江應謀微微一笑:“完全正确。”
“公子也這麼認為?”
“對。三場刺殺是接連進行的,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同一路人所為,但事實上,第一撥刺客和後兩撥刺客并非一路,或者壓根兒就毫無關聯。我猜,第一撥刺客行刺失敗逃逸後,有人便臨時起意,策劃了後兩起刺殺,其意圖就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給第一撥刺客,而他自己則隐藏起來。”
“可這也隻是公子的猜測,公子手裡其實并沒有什麼證據的。”
“對,”江應謀又甩了甩手裡的流蘇球道,“一切都隻是我自己的推測而已,但這些推測并不是沒有根據的,隻是需要時間證明。”
“怎麼證明啊?”江坎忽然裹了條薄毯,從屏風後繞了出來,笑米米地湊過來問道。
“你也沒睡着?”江應謀笑問。
“本來睡着了,可外面巡夜的拿火把子從帳子外頭一過,我又給弄醒了,跟着就聽見公子和蒲心在裡面嘀嘀咕咕說話,就溜到屏風那兒聽了聽。哎,公子,你說說看怎麼證明啊?要不要我出把子力氣?”
“鬧了半天你一直在屏風後面偷聽呢……偷聽?”江應謀重複念着這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微微變了,擰眉斟酌了片刻,一片淡笑從嘴角浮起,“有了!”
翌日上午,魏空明繞着整個半湖巡邏了一圈後,準備去見稽昌,卻被毓姬告之稽昌還在歇息,便先回了自己大帳。
坐下才端起茶盞,魏空見忽然匆匆闖了進來,他擡頭瞟了一眼魏空見,微微颦眉道:“又出什麼大事兒了?就不能穩重些?”
魏空見屏退左右,盤腿坐到魏空明跟前,神情略顯緊張地說道:“哥,江應謀大概是疑心上咱們了!”
“疑心上了?”魏空明又擡起眼皮瞄了魏空見一眼,“你怎麼知道?他來問過你了?”
“剛才我從西邊巡邏回來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那林蒲心在我後面,跟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我手底下的人說那女人一直在盯着我背後瞧。你說,會不會是我從竹林子裡撤退的時候給那女人留下了什麼印象,她是不是認出我背影了?”
“你就為這事兒慌?趕緊先給我好好喘口氣,把你臉上的那些慌色兒都去了再說吧!”魏空明重重地将茶盞往桌上一擱,沉色道,“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兒?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即便江應謀親自來問你,你也不要慌更不能露怯,照着咱們原來商量好的說法回複他就是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魏空見納悶道:“可你說那林蒲心為什麼要盯着我後背瞧呢?”
“那女人愛怎麼瞧就怎麼瞧,你根本不用去管她。即便她真的認出了你的背影,你也沒什麼好慌的,江應謀也頂多隻能懷疑懷疑,難道他還能以一個或許相似的背影将罪名給你定下來?”
“不過哥,我覺着江應謀多半是懷疑上咱們了。你看咱們要不要商量點什麼對策?”
魏空明輕輕晃頭道:“不用,一動不如一靜,就讓他懷疑好了。沒有證據,他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可難保他不會去向王上說些什麼。”
“說了又怎麼樣?手裡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你以為王上敢與江應謀聯手來對付咱們嗎?”魏空明笑如狡狐,“王上也不是傻的,他很清楚,他的王位還需靠咱們魏家擎着。一旦咱們撒手,成翎王那邊,後宮的王太後,哪一個不趕着踩死他取而代之?所以,你根本不用去管江應謀怎麼疑心,王上怎麼疑心,因為疑心歸疑心,他們不敢輕易動咱們魏家的。”
聽到這兒,魏空見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哥你這麼說的話,那就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唯一需要擔心的,恐怕就是那幾個逃走的刺客。”
魏空明又端起茶盞,笑容狡黠且悠閑:“那幾個,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豈會輕易被江應謀或者晉寒抓住?晉寒昨日已帶人搜遍了附近所有村落,毫無收獲,可見,人早已經逃之夭夭了。”
“倘若他們不死心,還想再來刺殺王上呢?”
魏空明眼眶裡迸出幾道寒光:“那很簡單……一旦再遇上,殺無赦!”
“少将軍!”帳外侍衛忽然高聲禀報道,“吾青侯來了!”
“他來幹什麼?”魏空見眉心又立刻皺起。
“來就來,咱們還怕他不成?請了進來!”
帳簾被打起,隻見江應謀帶着一臉淺笑走了進來。魏空明起身道:“有什麼事兒嗎,應謀?”
“奉王上口谕,搜帳。”
“什麼?”魏空見霍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愕然道,“你說搜帳?你是想搜我哥的帳嗎?憑什麼?”
江應謀含笑答道:“當然不止是你哥的帳,在這半湖湖畔的所有大帳小賬都會搜。”
魏空明從桌後繞出,笑容顯冷道:“大帳小帳都要搜?為什麼?這是王上的意思還是應謀你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禀過王上,王上已經準許了。”
“理由呢?”
“因為我懷疑刺殺一事……有内鬼。”
内鬼二字剛剛從江應謀口中蹦出,立于魏空明身後的魏空見的神情就不由自主地變了,但魏空明還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抄起手來,慢條斯理地問道:“内鬼?應謀你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基于什麼樣的理由?你的意思是,在這半湖圍場中有人裡應外合,配合那些刺客刺殺王上?”
江應謀道:“刺客進行了三輪刺殺,總人數不下十五。守衛如此森嚴的圍場居然能潛伏下如此多的刺客,難道空明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所以我疑心,這回的刺殺是有預謀的,刺客提前潛伏在了圍場護衛當中。”
魏空明左眉梢輕抖了抖:“你的意思是,我所統管的半湖圍場護衛隊裡潛伏着刺客?讓你做出這樣的判斷,僅僅是因為你估算出刺客總人數不下十五個嗎?會不會太兒戲了點?”
“我知道這樣說空明你心裡肯定不太舒服,但我也隻是就事論事,想盡早尋出刺客罷了。”
“什麼就事論事?”魏空見壓不住火地頂上了,“你這分明就是質疑我哥統管護衛隊的能耐!那些刺客怎麼會藏在護衛隊裡?半湖圍場的護衛隊是我哥手底下的精銳衛隊之一,當中的每一個都是我哥為王上精挑細選的……”
“空見,你不必激動,”江應謀輕輕地打斷了魏空見的話,含笑道,“我并不是頭一天認識你哥,你哥做事向來細心謹慎,對王上忠心不二,這些我都知道。但眼下王上的的确确是在半湖圍場出事的,我必須得從圍場護衛隊查起。其實這麼做也是在幫你哥,查明了護衛隊與刺客毫無牽扯,等同是滅了外面那些對你哥不利的風言風語,你說呢?”
“哼!”魏空見扭臉冷笑道,“說什麼你都有理兒,我哪兒說得過你?”
“空見,不許這樣,應謀說來也算你的兄長,你怎可對兄長如此無禮?”魏空明假仁假義地訓了一句,然後又轉過臉來對江應謀笑道,“明白,應謀,查清楚也好。倘若我衛隊裡正有刺客或者細作,借此機會查出來,對我,對衛隊來說都是好事。行,你要搜帳是吧?那就搜吧!”
“哥……”
魏空明擡了擡手,示意魏空見不必再說了。魏空見隻好翻了個白眼,往旁邊讓了一步,滿臉不悅道:“行,搜吧!我看你們能折騰出什麼花樣兒來,搜啊!”
江應謀沖魏空明拱了拱手:“那就得罪了,搜!”
從上午開始,直至下午臨近黃昏時刻,整個搜帳行動才算告一段落。
今晚的晚餐是香煎豆蔻餅,鹹水鴨,以及火蔥小豆腐。她剛剛鋪上桌,江坎就撲了過來,猴急地撚了一塊兒鹹水鴨放嘴裡,嚼吧嚼吧說:“行啊!蒲心你這廚藝真快趕上阡陌了!公子,咱杜鵑閣養出了兩個廚神,咱以後可有大口福了!”
江應謀抛下手中那卷護衛隊名冊,接過她遞上的酒盞道:“有你這麼個吃神,公子能不養兩個廚神來供着你嗎?”
江坎笑得眼眉都彎了:“公子待我真好,不枉我今兒忙前忙後地演了一天的戲,哎,公子,您說,那魏空見真能來偷聽嗎?咱們今天搜帳搜了一整天,鬧出這麼大動靜,萬一那魏空見不來呢?”
江應謀抿了一口酒,拿起瓷白調羹舀了一勺子嫩嫩的拌豆腐,放進嘴裡細品了品,神情笃定道:“他準來。”
“公子為何這麼肯定?”
“他偷聽牆根又不是一回兩回了,有一次在王宮裡我還撞見過。他就是有那癖好,打小養成的,改不了。”
“可萬一魏少将軍攔着他不讓他來呢?那咱們今天豈不是白忙活了一場?”她有些擔心。
魚餌是撒了老多,扯魚的動靜也整了老大,萬一魏空見那條魚不上鈎呢?魏空見不夠狡猾,魏空明卻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貨色呢!
江應謀卻始終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你太高估魏空明兄弟倆的感情了。蒲心你知道嗎?魏空見并非魏大夫人所生,是魏乾的一個小妾生的,根本無法跟嫡出的魏空明和魏空行相比。”
“還有這樣的事兒?”
“竹馨的母親十分地霸道,早先你已經見識過了吧?”
“嗯。”
“正因為竹馨母親為人十分地霸道,所以魏乾身邊前前後後總共就隻有兩個小妾,一個是魏空見的母親容氏,而另一個是一直沒有生養的戶氏。原本,以竹馨母親的霸道,這倆小妾都生不出兒子來的,但魏空見的母親是個十分八面玲珑的人,就算有竹馨母親的為難和壓迫,她還是把魏空見給生出來了。”
“這麼厲害?”她道。
“可能是受容氏的影響,魏空見從小就是個急功近利,善于阿谀奉承讨好谄媚的人,且也繼承了他母親的自私和狡猾,他信不過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的兄長魏空明魏空行,一旦有事兒,他絕對會先保自己。”
“那奴婢明白了,”她不住點頭道,“公子今日弄出這麼大動靜,魏空見心裡肯定會發怵,一發怵就會想要知道您手裡到底掌握了多少關于刺客的事,所以,隻要公子再稍微引那麼一引,他肯定上當。”
江應謀含笑道:“這就得看今晚晉寒的表現了。咱們前頭的功夫已經做足了,隻要晉寒依計行事,今晚咱們就可以肯定魏空見到底是不是刺客之一,肯定了魏空見,那我就能大概地推斷出當日參與刺殺的人究竟有哪些了。把這一條線索理清楚了,想逮大魚,那就不難了。等着吧,等着晉寒的好消息!”
又是一個靜谧美麗的湖畔夜晚,螢火蟲點亮了尾部,輕盈地穿行于綠草與湖面之間,一切看上去是那麼平靜溫柔。但不遠處,一個身手敏捷的黑影繞過了擋在中間的幾個大帳,十分詭異地停在了那頂碧紗大帳外。
巡夜的剛剛過去,此刻的碧紗大帳外是十分安全甯靜。那黑影卧倒在齊膝的草叢裡,全神貫注地竊聽着帳内的對話。
沒過多久,江應謀和晉寒打碧紗大帳内走了出來,由羅拔和江坎領路,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後面那片密林裡。見他們走遠,黑影起身,貓腰跟了上去。
入了林子不久,黑影停在了一棵大柏樹後,因為江應謀等四人就在離他大概二十步遠的地方。他清楚地聽見晉寒說:“這便是上回那膽大妄為的刺客!倒挺會隐藏的,化身一種田農夫瞞過了我頭回,可我也不是那麼好哄的,終究還是給我識破逮住了!應謀,你說怎麼辦?”
江應謀的聲音随後傳來:“問問他,到底是哪個路數的?”
“喂!問你呢,到底哪個路數的?說了或許可以保你一條命,不說的話,今晚就地把你處決了!”晉寒威吓的聲音響起。
“我說我說,”一個十分陌生且顫抖着的聲音飄了過來,“隻要你們肯饒我一命,我什麼都告訴你們!其實……其實我是從屬于安山将軍手底下……”
“是已故東都侯舊部安山将軍派你們來的?”江應謀問。
“對!”那人答。
“你們攏共有十五個人潛進來了,對嗎?”
“沒有!我們就六個人,沒有十五個那麼多!”
“那就奇怪了,刺殺一共三次,每一次幾乎都是五個……”
“不,江四公子,您會不會弄錯了?我們就刺殺過一次,刺殺失敗後我們就逃出了圍場,根本沒有後面兩次啊!”那人大呼道。
“沒有?後面那兩回刺殺都不是你們幹的?”江應謀又問。
“真不是我們幹的,第一回是我們,可您說的後面兩回我壓根兒就不知道啊!”
“奇怪了,”晉寒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是他們,難道真是魏空明指使魏空見和魏冉幹的?他們也太嚣張了吧?”
原本跪靠在大樹後偷聽的黑影忽地就站了起來,一副神經繃緊了的模樣朝江應謀等人偷望而去。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