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活着是一件相當快活的事,在這路途裡,有的人始終問心無愧,有的人則反之。
心中有愧的人也有截然不同的面貌,有的人天天吃齋念佛想得到一個心安,有的人表面上毫無恐懼,實則會午夜夢回見到那些讓自己有愧的畫面。
還有一種是從内到外的坦蕩,愧疚的事決定了下輩子還,而至于那些心虛而不愧疚的,就是更加坦然。
那種坦蕩,大多被人看作是草菅人命。
他是不可否認的害死過人,不過隻有那麼一條命,是一個心智不全卻也幫了他一把的人的命,至于其他的,不過是該死卻不該由他來處置而已。
有了殺心也動手了,那人死或沒死其實都是一樣的。
以為第一次就該死了,結果卻要動第二次手,怎麼想,都讓人有些許的煩悶。
明明說了讓劉延姝随意的,可劉延姝居然厚顔無恥的直接說不想浪費錢銀去雇殺手,都不用再暗示什麼了,擺明了就是讓他動手!
“怎麼說這麻煩也是你給我的,憑什麼要我去處理?”
令以明想了想,說的居然有些道理。
昨日蘇若洵與她說令钰那家夥居然說等他,他是半信半疑的,所以今日特意早些出來,想着回去早些就可偷聽一下是不是真有此事,不過他沒料想到,居然要親自動手。
這下就算是能早回去,怕也要躲着換身衣服了。
一個身無分文的逃犯是住不起客棧的,更何況還帶着個傻子,白天到處讨要吃食,晚上自然就是躲在小巷裡攏緊衣裳過的。
要等到人都散的差不多可真不容易,他算了算時間,回去肯定會被蘇若洵質問的。
他手裡拿了把匕首,即将要做的事是殺兩個人,很快就要動手了,他還是心如止水。
在令以明要從小巷上往下跳時,有個人擡頭,說道:“這樣的距離,我還是能察覺到的。”
令以明聽了,現身之餘也沒把匕首收起來,連柔看了一眼在黑夜中也明顯的寒光,說道:“殺他還是殺我。”
“……一起。”
“對你而言這不是難事,怎麼拖了這麼多天?”
“我又不是你。”
連柔無聲的笑了笑,把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蘇政息一把拽起,擋在身前,說道:“先殺他吧,他要是看見我死了,會大呼小叫的,到時候你不好走。”
令以明這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心靜如水的原因了,因為這個有點危險的人收起了所有可以威脅到他的刺,對他沒有了一絲威脅,甚至有種她已經死了的感覺。
他離她并不遠,之前也跟蹤過她,以她的本事她不會不知道的,之所以不說破,是因為不想反抗,他之前不懂她,所以隻是平靜而已,現在弄明白了才知道,這大概是他們身為異母同父的兄妹最默契的一次。
“逃你也逃到這種熱鬧地方來,是為了什麼?”她的出現,本身就是以另一種方式宣告了她心上的死亡。
“想和你說些話,我在這個世上,熟悉卻又不會一見面就要把我殺了的,隻有你了。”
她還記得自己手腳利索時所練習過的一招一式,可是她已經用不上了,手腳不複當初,記得再牢也是枉然。
曾經記那些時就是為了聽從某個人的命令去殺人,可是現在連自保都不行了。
匕首一刺,鮮活的人命在瞬間就冷卻,皿還有餘溫,不過已經于事無補了。
劫獄失敗,好不容易逃走了,又冒死去了個人多的地方,這若不是太笨了,就是一心求死,令以明以為,她怎麼樣都不會是前者。
連柔自私自利殺人如麻,她手上有多少條人命他是真不知道,她去劫獄時又殺了多少他更是無從得知,他隻知道她現在是不想活了。
剛才蘇政息絕對不會是她為了表達她的誠意,因為以她現在的處境,帶着一個瘋子會多難辦他還是知道的。蘇政息一個瘋子,居然對溫順的跟着她,這絕對不是隻照顧了他一兩日能做到的,她沒必要為了一時的誠意而費那麼大的功夫。
再怎麼樣放心,理智告訴他都還是要留個心眼,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所以,他把看着一心求死的連柔帶到了空無一人的茶坊。
這個地方早就關門了,鑰匙還是他找劉延姝要的,馬上就要歇息的劉延姝被他這麼個不速之客從屋頂上跳下來的舉動吓得不輕,找鑰匙時,劉延姝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鑰匙給了他,還說若有一物損壞定要趁他不備把蘇若洵給拐了。
連柔身上衣服髒得很,可她畢竟還是有自己的傲骨,所以髒的僅僅是自己的衣服,即使再怎麼不便,她也是會去到溪河邊洗個澡。
“我見到蘇政息時,他已經瘋了,與我熟絡後,他炫耀似的說了許多語無倫次話,其中有提到若洵,他說若洵是他的小妾,甚的他喜歡,伺候的很好,這些話,說了不止一次。”
“除此外,他那些瘋言瘋語還與你有關的就是赤瑜卓奕二人了,對了,卓奕現在是捕頭了,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呼來喝去的,與你的作風比起來,他确實更像個拿拳頭說話的捕頭,至于赤瑜,他與卓奕原本該是一路人的,可不知怎的,他也淪為了階下囚。”
“在蘇政息話裡,赤瑜卓奕都是他的人,不過赤瑜不太忠心,卓奕忠心些,他還說,他答應了卓奕提攜他的。”
“至于其他的,我聽了也難以明白究竟是什麼話,想和你說的,就這麼多了。”
令以明聽了這些話,居然笑了笑,“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我知道這些都是廢話,可是你也該知道,我活着最熟悉的就是這些廢話裡的人和你了,我可以死,不過我要舒服的死,不把那些廢話說出來膈應你一下,我死都不瞑目。”
笑容是個很神奇的神情,可以讓人愉悅也能叫人寒心,令以明剛好卡在這中間。
以連柔的性格,真讓他一點不愉悅的思緒都沒有才奇怪,現在這種被白眼狼又捅了一刀的感覺雖然難受,不過這才是白眼狼該做的事。
就像蘇若洵,以她的性格,無緣無故變得嗲聲嗲氣的也是不合常理,雖說他也有些許盼望她能夠溫柔些,可是她要是連他在瞪着令钰時都不做出點護着令钰的反應來,他可真是會懷疑眼前的是誰。
連柔大笑着,張揚肆意,沒有一點遮掩,末了笑出幾滴淚來,掏出一條細鍊子,說道:“我會自己走到官府那自盡,你不信可以跟着去,到時候我的屍身應該是會由官府的人處理,不能留個完整屍骨也可以,這鍊子你幫我好好存着。”
不是請求也并非是趾高氣揚的吩咐,不過确實就跟知道他會答應她這遺囑一樣。
清晨,有人發現官府前有一條女屍,頓時鬧得沸沸揚揚的。
晨光熹微,蘇若洵睜開眼,見身邊有人,好沒氣的捏着他的鼻子,等他醒來後,一點也不慌張,還輕聲問,“做什麼呢?”
“還好意思問,你還好意思問我做什麼?”蘇若洵松開手,覺得沒讓他呼吸不過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你昨天去哪了!又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一整晚都不知道去哪了,跟賊一樣!”
“去見了個故人,一下就聊的不記得時間了。”令以明笑笑,不等蘇若洵消氣就強硬的抱住她,死死圈在懷裡,“橫豎也醒了,不如陪我說說話吧。”
“還說?你昨天聊了那麼久現在還有氣力說啊?”
“嗯。其實我是很喜歡說話的。”
“真看不出。”蘇若洵打了個哈欠。
“我還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呢……”令以明深吸了一口氣,“那些要都被你發現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那就先讓我看看你那些面有多少我是能接受的,萬一有什麼天理難容的,我就不要你了!”
蘇若洵話畢還嗤笑了一聲,過了會兒見令以明不說話,她艱難的轉過身去,說道:“怎麼了你?就你還能有什麼見不得我的事?就算你覺得我不能知道,可實際上我應該也能很輕松的接受,你不要太小看我們之間的關系了。”
“不是,我隻是在想,既然你想象中能不要我,那若是你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一面呢?我該不該不要你?”令以明微微抿唇,正經的讓蘇若洵氣不打一處來,“還敢不要我?你夜不歸宿我就這麼讓你糊弄過去了你還敢不要我!?”
“我說你說的話怎麼還帶着氣,原來還是怪我昨日不見了,沒能好好伺候你。”令以明翻身,手撐着,身子幾乎壓在蘇若洵身上,蘇若洵見他不正經,直接翻了個白眼,“你這伺候說的也太陰陽怪氣了!”
“是嗎?”
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連柔,都是因為連柔那些話才讓他不自覺的多想了這兩個字。
其實她以前怎麼樣都好,對他現在而言都是一樣的,隻要是她就好了。
隻是如果真有那些過往的話,他該怎麼辦呢?她肯定是不喜歡的,他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盡量不想起來呢?
“說實在的,我很讨厭這個字眼。”蘇若洵見令以明有點輕浮,不太開心的推了他一把,蘇若洵立馬轉換了姿勢,在她身邊一手撐頭的看她,“連丫鬟說的時候我都不愛聽,何況是你,什麼伺候不伺候的,就換個好聽些的字眼?照顧,行嗎?”
令以明垂下眼,“好。”
伺候這個詞真的太卑賤了,一說出來就低人一等。
她不喜歡低人一等,更不想在安穩的現在回想起低人一等的滋味。
伺候……
她應該也是伺候過别人的,和她現在身邊的丫鬟比起來,她應該更低賤些,不僅是被人輕視的,還是被人盯着身體的。
啧,一場過了許久的噩夢。
當時蘇政息看她的眼神與說的話,透露的不就是她伺候他是理所應當的意思嗎。
下人伺候主子是為了銀子,而她當時卻被視為理所當然,這與普通的下人比起來,她低賤太多了。
好再這場噩夢已經過去很久了,久到她回想起來都不怎麼害怕了,甚至是平靜了。
時間真好。
令以明睡了沒多久,這一大早的就被蘇若洵擾醒了,很久不日夜颠倒的他早就沒了以前兩三日不睡也精神的本事,離午膳還有一個時辰呢,他就困的倒在蘇若洵腿上,蘇若洵手裡還抱着小令钰,見自己手裡一個腿上一個,笑的直不起腰。
這姓令的一大一小怎麼都這麼黏人呢!
令以明閉目養神,令钰則是真睡着了,蘇若洵兩個都看着,看着看着,發覺這兩人真是像極了,睜着眼時像,閉上眼更像,尤其是眉宇間,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的!
“你笑什麼。”隻是閉目養神的令以明聽蘇若洵突然在那小小聲的笑,忍不住睜開眼看她,蘇若洵見狀,勾着唇,把令钰給他看,“你們兩個真的長得太像了,都不用說就知道是父子了!”
令以明歎了口氣,“是個女兒像你多好,好看。”
“是個兒子像你也好啊,我兒子多俊啊!”蘇若洵眨了眨眼睛,“往後等他大了些,我定要帶他到處去,不出一月,肯定能定下娃娃親!”
“娃娃親這等事還是能免則免吧,像我們一樣多好。”令以明支起身的同時令钰醒了,令以明看了看他,令钰見爹爹鮮少離自己這麼近,居然張開手要抱,也不等令以明有反映,蘇若洵就把孩子往他懷裡放。
“我不抱了,他長胖了,抱着好累。”蘇若洵抱怨着,然後揉了揉肚子,“這兩天肚子那總有些怪怪的感覺,也不知是怎麼樣了……”
“撞到了?”令以明聽蘇若洵這麼說,緊張得很,蘇若洵擺擺手,哭笑不得看向令钰,“不是,就他踩了一腳而已……”
令以明聞言,二話不說把令钰放到膝上,扒下褲子,一掌打下去,乖巧如令钰也哭了,蘇若洵一下有些急,伸手去攔了攔,令以明不理她,又打了兩下,蘇若洵氣急正要争辯,突然小腹一疼,哎喲一聲,捂着肚子再也說不出其他來。
“若洵?若洵?很疼嗎?來人!照顧好夫人!”
令以明立馬要求請大夫,蘇若洵見他要走,一把抓住他,“不許走!”
令以明聽蘇若洵這話說的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是剛才他見到的樣子,轉過身,見蘇若洵坐的直直的,“你給我過來。”
令以明皺眉,“以後不要拿身體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蘇若洵咬牙,“你再不過來我生氣了。”
被戲弄了的令以明一點好臉色都沒有,蘇若洵見他坐到自己身邊還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别過頭道:“我不管你昨晚到底去哪了,但是令以明,有件事難道你就真的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嗎?”
“什麼?”令以明現在滿心都在她戲弄了他上,口吻差得很,蘇若洵聽了也氣急了,“我多久沒來月事了你知不知道?”
月事?
令以明一下皺了眉頭,難道……
“你一點都不在意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夜不歸宿你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是你不行的?剛才聽你說女兒就想暗示你一下,看在你緊張的份上我想原諒你的,結果你這副臉色看來是我多想了,你走!以後我生出女兒或兒子都和你無關了!”
“若洵…我…我隻是太緊張了……”
“我知道了。”蘇若洵就跟變臉似的,一下就笑眯眯的,“你真好騙。”
令以明一頭霧水,不知蘇若洵說的騙是指什麼,忽然,被他放到一邊的令钰趴到蘇若洵身邊,站起來,對着蘇若洵的肚子妹妹妹妹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