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橋放下後,衛固立時又命令手下部曲分出一半,帶着戈矛和弓箭小心在堡塢内警戒,以防備這些鬼面賊突然發難。
鐵面大漢帶着五百多鬼面賊大搖大擺就進了堡塢,對堡塢内小心警戒的一衆部曲視若無睹,反倒是對堡塢裡的其他布置頗是感興趣,左看右看,朝着下了門樓的衛固甕聲道:“衛家主,你這院子不錯,改天俺們也造一個。”
衛固呵呵而笑,眼裡卻閃過一絲鄙夷,眼珠一轉,卻又突然道:“二當家想要塢壁倒也簡單,前幾日範氏塢被破,如今裡面正空着呢。”
鐵面大漢聞言,盯着衛固哈哈大笑:“不錯,不錯,人言衛家主又奸又詐,今日一見,果然沒錯。”
衛固臉色有些羞怒,哼道:“二當家何出此言。”
鐵面大漢哼道:“俺們不傻,還是說說糧米準備的怎樣了?先給一千石,一石也不能少!”
“這就去準備。”衛固吩咐手下人去準備,眼神閃爍了下,又問鐵面大漢:“卻不知爾等有多少人,用的如此多糧米?”
鐵面大漢甕聲道:“俺們南山分舵,有五千弟兄,曆山總舵,還有兩萬,一向活動在太行,今日來的都是一些新加入的弟兄,武器還沒準備好,衛家主何妨送我等一些。”
衛固雖然不太懂總舵分舵,但隻聽數目,一下子倒吸了口涼氣,兩萬五千賊,難怪這些人敢大搖大擺進來,全不懼怕,又聽鐵面大漢要兵器,忙搖了搖頭:“實在是堡塢裡也沒多少兵器了。”
鐵面大漢登時語氣不善了,大聲道:“誰不知道衛家是河東第一大族,不過些兵器,推推拖拖,忒不爽利,俺們也不多要,五百把便是,看俺這些弟兄還用的是破木棍,實在寒酸。”
看着鐵面大漢理直氣壯、蠻橫索要的姿态,衛固這才領教到什麼叫土匪了,五百把?他當這是破木頭嗎。
衛固當即搖頭道:“太多,太多!一百……”
沒想到那鐵面大漢突然出手,将衛固身邊五六個護衛一腳踹開,一把拎起衛固,怒道:“爾敢不給!”
衛固不防那鐵面大漢突然動手,而自己身邊幾個護衛全然沒用,等反應過來,自己已被鐵面大漢捉住,登時又驚又怒,喝道:“放肆!爾等則可如此背信棄義!”
與此同時,衛固手下那些部曲都驚呆了,紛紛舉起兵器,拉開弓弦,對準了鐵面大漢和一衆鬼面賊。
鐵面大漢看着衛固,怒道:“俺們要五百兵器,汝卻不給,如此沒有誠意,還要俺們給汝賣命襲擊太守,真是豈有此理!背信棄義!”
衛固氣得鼻子都歪了,究竟誰是豈有此理!他憤怒的掙紮着,想要掙開,沒想到這大漢力氣太大,他根本掙不動。
鐵面大漢一下子将他胳膊扭在背後,面向他手下那些部曲,厲聲道:“誰敢動手,乃公先剁了他!”
那些部曲看到家主被捉,不由面面相觑,與此同時,堡内其他宗族和賓客也看到了,不由紛紛驚呼。
一個部曲頭領大喝道:“快些放了家主,否則爾等休想活着出了這堡塢!”
鐵面大漢冷笑道:“俺們要死,也是衛固先死,俺若死在這裡,俺家豪帥定會帶兩萬人馬,将爾這破塢屠個幹淨!”
衛固咬牙切齒道:“放下本家主,五百兵器送予爾等便是。”
鐵面大漢哼道:“衛家主先下令!”
衛固恨得渾身發抖,看向遠處一個族人嘶吼道:“還不速速去取五百把戈矛來!”
不料鐵面大漢又改了主意,指着那些部曲,道:“先把他們的兵器送給俺們五百把,讓他們再取便是。”
衛固不由色變,道:“不成,爾等若是背信棄義……”
鐵面大漢一口打斷他,不耐煩的道:“俺家豪帥有命令,俺哪敢違背!不過是要些兵器而已。快些,不然俺先打你兩耳刮子再說。”
衛固臉色一下子漲紅,若是真被這賊當着自己家中部曲打了耳光,日後自己在他們面前哪還擡得起頭來,家主威信必然大落,隻是他又怕自己應了這賊子,這些賊子還不放人,或是趁機襲擊自己的部曲。
他神色變了又變,看着那大漢舉起大手,登時一咬牙,看向那些部曲喝道:“給他們五百把兵器。”
那些部曲猶豫了下,卻不敢違背衛固的命令,當即你推我讓,抛了五百把兵器給這些鬼面賊。
鐵面大漢哈哈大笑:“衛家主果然爽利,弟兄們,還不丢了手上的破木棍,取了好兵器,看看趁不趁手。”
五百多鬼面賊立時一哄而上,搶了兵器,個個小心撫摸着,愛不釋手。
衛固面沉如水:“還不放下本家主!”
鐵面大漢大笑道:“放,這個自然放!不過俺們這些弟兄還沒有衣甲,衛家主你看何不再爽利一番?”
衛固登時氣得險些一口皿噴出,嘶聲道:“狗賊,何敢如此言而無信!”
不想那鐵面大漢翻臉很快,怒道:“爾不給是吧?弟兄們,還不動手!”
“且慢!”衛固見狀登時嘶吼,但卻已經晚了,那些鬼面賊陡然朝他手下那些部曲沖了過去,一個個兇猛如虎,那些部曲大多剛丢了兵器,哪能抵擋,被砍殺了幾個,登時鬼哭狼嚎起來。
“住手!”衛固厲聲大喝。
鐵面大漢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身影,一手拎着他,一手奪了一杆長戟,朝那近百個正彷徨不定的弓箭手掃了過去。
那些弓箭手本是郡兵或獵戶出身,雖然平時訓練不少,但從沒經曆過戰場,看到猙獰的鐵面大漢拎着家主擋在身前,長戟又朝他們掃來。
他們投鼠忌器,不敢放箭,轉眼之間就被長戟掃翻了十多人,其他人見狀不由紛紛退去,卻被一群鬼面賊圍住,連刺帶砍,搶了弓箭。
待堡塢門樓上的那些部曲趕過來,底下這八九百部曲已經一敗塗地。
衛固一顆心沉了下去,他終于察覺了情況不對,這些鬼面賊有問題,他看向捉着自己的那個鐵面大漢,陡然發現了什麼,身軀一震,又驚又怒的喝道:“汝是那典……”
他話未出口,一顆頭顱就飛了起來,死不瞑目。
範氏塢徹底亂了起來,而外面又有數百人沖了進來。
……
第二天一早,一個消息傳遍了河東郡。
威名赫赫的河東衛氏堡塢被攻破,動手的是南山鬼面賊,而且鬼面賊還留下了一張條幅,挂在衛氏堡塢門樓之上。
上面從皿寫着幾行歪七扭八的大字:衛固狗賊,與那些豪強出了五百萬金錢與一萬石糧草,邀俺們襲殺河東太守張遼,卻舍不得錢糧,後悔不給,背信棄義,俺們氣急,取了他腦袋,再自取錢糧,不多不少,絕不多拿,再告誡趙家、劉家……王家、李家等等等,快快依約交付錢糧,不然決不輕饒!
後面畫了個鬼面,畫了座山。
這個條幅上的話語令河東徹底震動起來!
衛固勾結南山鬼面賊要襲殺張使君?
衆百姓有些愕然,有些人心中懷疑,但大多數人心底卻有些相信了。
尤其是那張布幅上的字歪七扭八,還錯了幾個,言語粗俗,分明就是不通筆墨的人所寫,正合那些賊寇的身份。
何況,不久之後,衛氏塢中的不少賓客也承認了,衛固邀請鬼面賊,并送糧草和兵器,因為索要衣甲不予,賊寇翻臉動手,将衛固殺害。而且那些鬼面賊卻是守信,殺了衛固後,隻是帶走了部分金錢和糧米,并未趕盡殺絕。
這下子,連那些心中有些懷疑的人也不得不相信了,随即衆人心中又是駭然,衛固竟然如此膽大,勾結賊寇,謀害太守!
立時又有人說,這衛固既然勾結賊寇,往日裡還不知道暗中做了多少惡事,便如那範先一般,而衛氏塢中積累如山糧草和金錢也表明了他與範先沒什麼區别。
一時之間,衛固的名聲大壞,連那些宗族賓客也不敢為他出頭了。
而衆人很快又将目标轉向另一方面,那條布幅上還寫着趙家、張家、王家……恐怕參與謀害張太守的豪強很多,他們不由想到了張太守剛推行的度田政令,恐怕正是這個引起了這些豪強惡念。
不過那布幅上隻是點出了姓氏,并沒有具體點名是哪個縣鄉,哪個家族,衆人的目光紛紛看向周邊的一些家族,不由懷疑起來。
而符合布幅上姓氏的豪強,無不惶恐起來,沒符合的豪強,也有些不安,畢竟那布幅後面還加了個等等等……
至于那些真正參與衛固之謀的豪強,就更懼怕了。
傳聞張太守聽到衛固竟然勾結賊寇圖謀襲擊他,深為震怒,太守府當日便貼出一張告示,強烈譴責鬼面賊,又指出衛固平素的種種惡行,并派兵查抄了衛氏塢,又令那些參與謀劃的豪強速速到太守府自守,可以網開一面。
當日,一衆豪強雖然惶恐,卻保持緘默。
當天夜晚,鬼面賊又連破八家豪強,都是平日裡與衛固走得近的。
次日一早,就有數家豪強家主跑到太守府中,痛哭流涕,認罪伏法,太守張遼當即派兵保護,并要求這些豪強響應度田與編戶,衆豪強惶恐之下,哪敢反對,紛紛應允。
次日夜晚,幾家心存僥幸的參與者再次被鬼面賊擊破。
第三日,更多的豪強跑到了太守府。
而鬼面賊連日橫行,河東太守張遼也是對鬼面賊惡行深為震怒,當即派兵攻打南山鬼面賊老巢。
一番大戰,鬼面賊大敗,損失慘重,餘孽向西面曆山逃走。
河東百姓登時為之一安,對張太守贊不絕口。
有懷疑南山賊與張太守又瓜葛的,立時被衆人斥責反駁,要知道,南山賊早在張太守來之前就橫行古鹽道了,這一點,早就路人皆知了。
而且衛固與衆豪強勾結鬼面賊之事屬實,是以百姓對那些豪強也敬而遠之了。
衛固一死,衆豪強瓦解,阻礙已去,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度田一事開始轟轟烈烈進行,張遼任命韓浩為典農司馬,與戶曹、倉曹一并處理度田之事。
他又派出新委任的五部督郵到各縣鄉巡查,各縣鄉均不敢怠慢,張遼的雷厲風行他們早已如雷貫耳,如今衆豪強已然折服,尋常鄉裡百姓又哪敢阻攔。
何況張遼的度田對尋常百姓而言是有利的,他一方面将百姓被豪強侵占的田地都給他們被分了回來,每戶有兩個勞力的分田百畝,一個勞力的分田五十畝,确保他們有田可耕,又不浪費。
不過對于補分給百姓的田地,三年之内所收田租加兩成,三年後便是他們自有的田地,田租如常。
雖然有三年加租的要求,但對百姓而言,已經是欣喜若狂了,畢竟他們那補分的田也是免費獲得,如果耕種得當,三年加兩成比購買要劃算多了。
而對于那些豪強,張遼在度田上也很有分寸,他給豪強所擁有的田地設了個上限,嚴禁他們的田地數目超過這個限度,不過這個上限還算是很寬裕的,也出乎了豪強的意料,而且超過限度的土地,張遼也是以八成價格收走。
張遼度田的主要目的在于查清郡縣田地數目,令豪強與百姓按畝納祖。他隻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能荒田,否則無償收回。
他度田之後,将荒田全部整合,并趁着天氣還未上凍之前,組織俘虜和士兵将那些田地整理耕耘,作為來年開春屯田之用。
而張遼在度田之中所采取的先嚴後寬手段,令各縣鄉豪強抵觸心理大大弱化,也投桃報李,将隐藏的一衆佃農和賓客紛紛交出來編戶。
編戶是張遼就任河東太守之後,發出的第二項政令規定郡縣治下百姓,無論士農工商還是吏民貧民,均要編入國家戶口,生者著,死者削,戶口裡記載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土地、家産等。
比較特别是,張遼此次編戶,将戶口分為四種,主戶、屯戶、客戶和軍戶。
主戶是有田有宅者,主要包括豪強富戶和有田産的百姓。
屯戶則是願意參與屯田的百姓。
客戶則是那些沒有田地、依附豪強的佃農,就是那些佃人之田,居人之地,受人之土,傭而耕者。
而軍戶自然是家中有人當兵的戶口。
主戶和屯戶按照各自的賦稅相關規定上交賦稅,客戶則是自行交租給所依附豪強,再由依附的豪強代為交賦。
編戶齊民曆來是最難辦的事,不但豪強不樂意,百姓抵觸也強烈。
不過,張遼自然有他的手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