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縣似乎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地方可去,滿目瘡痍,往日安詳甯靜的小巷都彌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硝煙味。
西湖,應該是最後一片淨土了。
說不上西湖有多美,斷橋有多巧,萬事萬物,都因其承載無數故事而不朽。
錦衣衛這次難得的有了大動作,也是許仙上任以來,第一次因為自家私事而驚動百姓。
西湖周圍五百米全部戒嚴,挎着繡春刀的錦衣衛把守在每一個小巷,蒼蠅都飛不過去。
斷橋的中央早就備好了酒菜,許仙請正遠坐在對面,親自拿起了酒壺,斟了兩杯酒。
就算是正遠見遍了世面,也不禁露出驚訝的表情,他驚訝的不是錦衣衛封鎖西湖的陣仗,驚訝的是許仙的态度。剛剛來的一路上,他忙于喘息讓自己備受煎熬的身體得到休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許仙的狀況,而今一看,正遠卻是大吃一驚。
許仙年輕的面孔上,竟然滿是死意,往日的意氣風發竟然也不見了蹤影。
“許大人,叫貧僧到這西湖之上,究竟所謂何事?”
許仙聞言看向正遠,難得的發現他眉頭似乎皺了一下,笑了,“我以為大師會忍耐到我先開口。”
“往日貧僧不開口是怕禍從口出,可今日,貧僧卻不得不開口了。”正遠雙手合十,“許大人,出家人是不喝酒的,你卻為貧僧斟滿了酒杯,如此錯誤,怎麼可能是許大人會犯的呢。”
許仙眨巴了兩下眼睛,仿佛一瞬間醒了過來,懊惱的拍了拍額頭,連連說道,“是我疏忽了,并不是對大師不敬,我先罰一杯。”
吳不響就站在許仙身後,見許仙仰頭就幹,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許仙這是怎麼了,和這個老秃驢對陣怎麼還自罰一杯?
“唉,許大人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您這個樣子,不利于錢塘。錢塘剛剛經曆了大創,如今正應該是您起頭修複的時機,您如此魂不守舍,不好。”
“大師,你說,”許仙起身看着西湖波瀾的水面,“人死的時候會是什麼感覺?”
“許大人怕死?”
“大師不怕嗎?”許仙猛地轉身,“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嗎?在下認為,沒有。”
“阿彌陀佛,許大人此話錯矣。”正遠雙手合十,“想我華夏千年傳承,多少英雄好漢,就拿如今大明邊陲,多少好男兒保家衛國,抵抗鞑靼,抛頭顱灑熱皿,許大人這樣說,豈不是讓他們蒙羞。”
“他們是英雄,我相信沒有人想死,我相信他們也怕死,可是他們甘願為了家國奉獻生命,這就值得後世萬代傳頌。”
“許大人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是個懦夫。”許仙憤恨的一拳砸在石柱之上,聲音顫抖,“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可以打倒我了,但是我沒有想到,我居然這樣怕死。”
“許大人,你才十八,日後尚有……”
“沒有了!”許仙怒吼一聲,“沒有了……”
正遠和吳不響都被許仙這一聲吓了一大跳,吳不響眼尖的發現,許仙扶着石欄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大師,死亡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遙遠的明天,因為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來,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在什麼時候死去,但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許仙挺直了腰闆,“我真的不甘心,我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想要去做,璀璨坊,錢塘縣,我有那麼我想要去實現東西,我不甘心。”
正遠聞言沉默了好久,忽而開口,“阿彌陀佛,許大人,你不是怕死,你是不甘心。請恕貧僧直言。”
“大師請講。”
“貧僧不知道許大人是從何處知曉死期來臨之事,貧僧亦不知道許大人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完,但是貧僧送給大人兩句話。”
許仙眼睛一亮,雙手合十看向正遠,微微低頭,“謹受教。”
“萬事莫求随緣去,須終眼前錦華路。”
“萬事莫求随緣去,須終眼前錦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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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正遠回地牢,許仙站在地牢門口,使勁的揉了下自己的眼睛,擡頭看着天空中已經偏西的太陽,忽然大吼一句,“孫海!給我滾過來!”
斷了一臂的孫海老遠就聽見許仙的大叫,卻一點都不惱怒,用僅剩的手臂抓起在桌子上滾來滾去的滾滾,一路小跑到了許仙身邊。
“把最近的所有公文都拿到我房間裡來,我要過一下目,在這期間誰也不要打擾我,你守在門口,午夜的時候,提醒我一句。”
孫海連忙稱是,許仙點了點頭,伸手抱起了滾滾,優哉遊哉的回到了房間裡。
放下了滾滾,讓它自己玩,許仙坐在椅子上,看着早已經堆了一桌子的公文,自嘲的笑了一下。
萬事莫求随緣去,須終眼前錦華路,看來這就是我臨死之前唯一的一條的‘錦華路’了。
正遠說得很對,每個人什麼時候死,誰又知道呢?自己現在知道了死期,總歸是要比天降災禍好上一些吧,至少自己還能對以後有所安排。
今夜正子時,便是另一種人生了,自己應該感謝蒼,算下來自己不過二十歲,居然已經過了兩種不同的人生,現在更是要嘗試第三種,自己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大人,公文都在這裡了。”孫海單手抱着一摞公文放在了許仙的桌子上,畢恭畢敬的行了禮,就轉身帶上門,昂首挺兇的站在門口為許仙守門。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太陽下山,月亮初生,又悄悄的跑到了頭頂。
孫海的眼神似雄鷹,眼前的一分一毫都逃不脫他的眼睛,忽然他耳朵一動,擡頭看了看天上,轉身輕聲道,“大人,子時了。”
正在裡面專心緻志批閱公文的許仙愣了一下,手中毛筆停在了半空中,深吸一口氣,擡頭卻看見白素貞和小青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房間中,兩人正在看着自己。
無奈的搖了搖頭,卻沒有放下筆,“好了,孫海,你回去睡吧,把守衛都支開,我耳朵靈,想安靜一會兒。”
孫海聞言愣了一下,說了一聲是,就離開了,這樣的要求許仙不止一次的提過,他也沒有在意。
許仙聽着孫海的腳步聲走遠,擡頭看了一眼白素貞,“還沒有到時間吧。”
“沒有。”白素貞盯着許仙,不知道在想什麼。
點了點頭,“那再等我一會兒,等我看完這一篇公文的。”
小青看了一眼白素貞有些急了,提着裙擺就走上前去,一把搶過許仙的毛筆,“許仙!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看了一晚上公文了,你就要死了,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有用嗎,不如做點應該做的事情,我許仙雖然算不上算無遺策,但也不是不負責任的人,隻要我還沒有死,我就是錢塘縣的錦衣衛百戶,就要負起我該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