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慕容霜隔着石階,哽咽着喊了一聲,眼淚簌簌而下,似乎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家一般,她此刻竟然覺得滿腹委屈。
“小姐,真的是小姐!”被慕容霜喚作秋姨的人名叫秋水,此刻她凄凄說着,淚水沿着臉頰的皺紋滾滾滑落,她捂着嘴,似乎還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正是失蹤了十多年的慕容霜!
“秋姨,是我,我回來了!”慕容霜緩緩走上了台階,擡手摘掉頭上的軟草帽,微笑着站在秋水面前,可眼淚卻忍不住掉落,她咬着唇,似乎怕哭聲溢出。
“小姐,我的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你明明才二十歲,怎麼頭發全白了呀!”秋水看着慕容霜滿頭的銀發,忽然哭出了聲,粗糙的手顫巍巍撫上慕容霜的白發,泣不成聲。
慕容霜喉頭哽咽着,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她擡手緩緩擦去秋水臉上的淚,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都化作了嗚咽。
“小姐,我可憐的小姐,這麼多年,你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哇!”秋水哭得肝腸寸斷,幾欲昏厥,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小姐,就是她的心頭肉呀,如今,看到小姐滿頭的白發,她該怎麼給死去的莊主和夫人交代?
“秋姨,我……”慕容霜又喊了一聲秋姨,仿佛孩子回到了娘親身邊,再也忍不住,緊緊撲到秋水懷裡,嚎啕大哭起來,似乎要哭盡所受的委屈和苦楚。
阿福伯在一旁抹着眼淚,不忍再擡頭看一眼慕容霜的白發,眼前這個飽經滄桑的女子,還是當年那個抱着他的腿要糖吃的霜兒嗎?
秋水抱着慕容霜,任由她撕心裂肺哭着,她流着淚,喃喃自語道,“哭吧,孩子,哭出來就好了,回了家,就都好了,有秋姨在,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慕容霜不知道哭了多久,此時此刻,她隻覺得所有的心酸和痛苦都化作了淚水,噴湧而出,哭過,心中竟然不再那麼痛了。
阿福伯深吸一口氣,擡手擦去眼角的淚,笑着說道,“好了,都不哭了,秋水,小姐回來了,該高興才是!我現在就去城裡買肉買菜,今晚,你多做幾道菜,對了,小姐最喜歡吃你做的肉丸,我去買最好的肉!”
秋水聽罷,也急忙抹去眼中的淚,雙手顫抖着将慕容霜的頭擡起來,細細擦去她臉頰的淚,連連說道,“對,阿福,你快去買菜!你瞧我,老糊塗了,小姐回來是喜事,我還哭哭啼啼的,若是夫人在,又該訓我了!”
慕容霜哽咽着,輕輕将秋水鬓角的白發别到耳後,心疼地說道,“秋姨,我記得你明明才四十出頭,怎麼老成了這樣?這麼多年,讓你受苦了!”
秋水擡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皺紋,緩緩說道,“當年山莊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我僥幸沒死,阿福又沒有找到你的屍首,我便存了幾分希望,想着你還活着,沒想到,沒想到等了十三年,你果然回來了!”
慕容霜抽泣着,歉意說道,“對不起,秋姨,我該早些回來了。可是我這麼多年來身不由己,後來又失了記憶,也是今日,我觸景生情,竟然又給憶起來了。”
秋水眼中滿是心疼,撫摸着慕容霜滿頭的白發,痛心說道,“孩子,你在外面到底受了多少苦,你的頭發,又怎麼會白成這樣?”
慕容霜歎息一聲,微笑着說道,“秋姨,咱們先進去吧,我慢慢再告訴你。”
秋水一愣,擡手一拍自己的腦門,沮喪地說道,“哎喲,瞧我,跟傻子似的,竟然隻顧着哭,走,走,咱們回家!我呀,每天都打掃你住的院子,就想着,萬一哪一天我的小姐回來了,就能舒舒服服睡一覺了,沒想到,你果然被我盼回來了!”
慕容霜挽着秋水的胳膊,緩緩往山莊的大門走去,高牆,黑漆大門,和夢中的一模一樣,隻是并沒有夢中那般荒蕪,秋水将這裡打掃地一塵不染,似乎還是當年的慕容山莊。
“吱呀”一聲,沉重的大門被秋水緩緩推開,慕容霜終于踏入了夢中無數次想進入的地方,如今,當她踏入的刹那,所有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她那魁梧慈祥的爹爹,她那傾城溫婉的娘親,還有山莊裡陪她長大的每一個人,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夢裡看到的玉蘭,還是她當年和娘親一起栽下的。
如今,玉蘭樹已經長成的參天大樹,她擡頭望着綠葉繁茂的玉蘭,雖然花已凋謝,卻和夢中的一模一樣,都是那麼熟悉。
“秋姨,你知道嗎?我失憶的那些日子,夢到過這裡,夢到玉蘭開得正好,我和娘親在院子裡曬太陽,太陽很溫暖,比任何地方的太陽都溫暖許多。”慕容霜擡頭,任由陽光灑滿了她的臉龐,鼻翼間,都是熟悉的氣息。
秋水聽聞慕容霜風輕雲淡說着,她的心更加疼痛,這個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有今日這般心靜如水,“玉蘭花雖然謝了,可是我每年都将花瓣收集在一起,曬幹制成枕頭,你總是喜歡用花做枕頭,我又用杏花和薔薇也做了幾個枕頭,我想,萬一你哪天回來了,總要嫁人,到時,這些都是你的嫁妝!”
慕容霜聽罷莞爾一笑,挽着秋水的胳膊,撒嬌着說道,“秋姨,你給我做嫁妝,怎隻有枕頭呢?誰家的閨女出嫁,娘家會送一大箱枕頭呢?”
秋水忍不住笑了起來,寵溺地捏着慕容霜的鼻子,柔聲說道,“傻丫頭,真是不害臊!我怎麼會至準備枕頭?這十幾年來,我每年都依着夫人的身材為你縫制新衣新鞋,後來,阿福說這衣裳夠你穿一輩子了,我便又給你的孩子縫小衣裳,從剛出生的嬰兒,到二十歲的大人,男孩的,女孩的,我都縫了幾大箱。”
慕容霜聞言,鼻翼一酸,秋水這十三年來,就是用這些虛無的期望來支撐着自己嗎?她不敢想象,秋水一個人坐在燭光下一針一針縫制着衣衫時,她的心,會是怎樣的空虛。
“秋姨,你該找個人嫁了的!”慕容霜哽咽着說道,慕容山莊滅門那年,她記得秋水不過二十出頭,她将女人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都埋葬在這荒涼的山莊裡,都縫制在了那一件一件的衣裳裡。
秋水一笑,眼神有些迷蒙,“當年我十一歲,得了重病被我爹扔在野外,路過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人肯救我,甚至,連一口水也舍不得施舍給我。莊主迎娶夫人那天,恰好路過我身邊,夫人不顧自己是新娘子,下了花轎給我喂水喂藥,又央求莊主将我帶進山莊,我這才撿了一條命。那時起,我就向上天發誓,此生,我的命都是慕容山莊的。”
慕容霜聞言,忍不住攬着秋水的胳膊心疼說道,“秋姨,你真傻!你就是嫁了人,你依然是慕容山莊的人呀!你何苦要委屈自己這麼多年?”
秋水低頭笑了笑,輕聲說道,“我不委屈,我能繼續陪在莊主和夫人身邊,能在今日等到你歸來,我一點也不委屈!”
慕容霜看着秋水蒼老的容顔,心中顫抖着,原來,這人世間的親情,并不僅僅是皿濃于水的骨肉至親和夫妻情深。
更有秋水和阿福伯這樣的家人,雖然和慕容家沒有半分關系,卻依然用自己的生命支撐起了慕容山莊最後的榮耀,若是沒有秋水和阿福伯,也許慕容山莊早已片瓦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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