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原是一個亡清遺老的公館,坐落在郊區,人迹罕至,歐式風格,混雜着中式的庭院布局,曲徑通幽,鳥鳴啁啾,柳綠花紅,很難讓人将此與殺人魔窟聯系到一起。
張沐楓憑借着特高科第三課課長的身份,來到極司菲爾路76号,會見李士群。
“張課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李士群笑容滿面地同張沐楓握手。
“李秘書長,我此次專程來,是為了引薦一位老友。”
說畢從門外走進了一個人。
“馮潇崧,老同學。張課長,你知道嗎?潇崧是我輔仁大學的同班同學,當時我們同為文藝青年,崇拜魯迅、胡适這些人。經常撰寫一些新詩和白話文章,投到《新月》、《語絲》這些刊物上,後來又同在軍統謀差,他任教官,我是天津情報站組員。”李士群追溯過往。
“馮教官,這些年一直賦閑在家,眼下時局撥雲見霧,新政府也思賢若渴,我向你推薦馮教官這個人才,不知李秘書長肯不肯給這個人情?”張沐楓覺得他們既然是同窗加舊友,不如趁機推薦馮潇崧出來。
“這個本不必勞煩張課長,我也要親自拜訪潇崧,隻是怕76号委屈了馮兄才幹,‘大鵬展翅恨天低’呀。”李士群認為張沐楓推薦此人,不過是想在76号内安插特高科耳目,他有心推卻。
“這個李秘書長倒不必擔心,馮教官這個人不挑剔,啥工作都可以做。”
“既然張課長薦才心切,那我委任潇崧為76号行動處副處長一職,如何?”李士群心想行動處是個燙手的山芋,搞不好要送命,日後倘若幹好了,是我的薦才之功,幹壞了,是他咎由自取。
“士群兄再造之恩,潇崧沒齒難忘。”馮潇崧鞠躬道。
上海莫利愛路25号,史公館。
史筠珩正在浏覽今日的報紙,他發現近來《華美日報》文筆力度退減不少,是不是孫墨琛已經離開了報社?近來風生日緊,新政府上海一事也頗為難處,76号和特高科之人已在上海是橫行無忌,租界根本不再是栖身之所,歐戰爆發後,英法美自顧不暇,對于日本的猖狂之舉,根本無掣肘之力。
“爸爸,我要去排演話劇了,周末要全校公演,晚飯就不在家吃了。”史筠珩的女兒史茜妮去年考入上海聖約翰大學金融系,平時她喜歡與同學排演話劇,探讨劇本。曹禺的《雷雨》、丁西林的《無妻之累》,均是她的拿手好戲。
“注意安全,茜妮。”史筠珩瞅了她一眼,史茜妮齊肩短發,穿着淡藍色的學生服。她平時寄宿學校,周末回家陪伴父親。
“越來越像她的媽媽。”史筠珩想起了亡妻,十四年前,史筠珩正投身革命,他的妻子失業在家,患有肺痨,還要照料三歲的孩子,最終在貧病交加中死去。“這是我一生的憾事。”他呢喃道。
幾年後,史筠珩到金陵大學任政治系教授,父女才得以團聚,然而他始終難以釋懷自己的虧欠,決計再不續弦。
史茜妮其實是****上海虹口區地下黨數月前發展的秘密黨員,負責學運工作。她頗為不滿父親在汪政府任職,賣國求榮的懦夫。然而,父親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沒有辦法。
她曾經數次勸說父親離開汪政府,自謀生計,“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摻和。”史筠珩每次都用此語搪塞過去。
于是父女商定家中不談國事,免傷和氣。
史茜妮并未到劇場排演話劇,而是來到望至路83号的一處民宅,這裡是****上海虹口區地下黨支部所在地。
據****上海虹口區地下黨截獲秘密情報,被日本贊稱“帝國諜報之花”的川島芳子将以平民身份為掩護,從沈陽乘民航南下上海,參與土肥原賢二主持的大東亞和平會議。飛機将在上海虹口機場降落,虹口區地下黨組織負責人方蔚骢覺得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震懾敵人,鼓舞國人士氣。
方蔚骢制定了周密的計劃,他親自執行此次暗殺任務,由經驗豐富的特工馬一謙僞裝成機場地勤人員,由史茜妮僞裝成空乘人員,策應此次行動。行動代号“獵狐”,分A、B兩個計劃,A計劃是方蔚骢攜帶狙擊槍,以灌木為掩飾,擊斃川島芳子;A計劃若失敗,B計劃是由馬一謙用手槍執行任務。
夜幕下的虹口機場,依舊忙碌。
馬一謙按照預定計劃以地勤人員身份攜帶藏有槍支的包裹進入機場,然後在候機廳将包裹交予空乘人員史茜妮,史茜妮趕至停機坪,将包裹交付方蔚骢,方蔚骢來到事先勘察好的位置,架好狙擊槍。
飛機晚上8點35分到機場,如今是8點25分,方蔚骢低頭看了一下手表,一切進展順利,他長舒一口氣,他靜靜地等待飛機的降臨。
早前,張沐楓也偵破了這條情報,他向馮潇崧探問76号的行動的具體安排。
“丁默邨主任的意思是要确保川島小姐安然無恙地到達會議地點。我們行動處負責外圍的安保工作,我會親自帶隊執行從機場到酒店的護送任務。”馮潇崧回答道。
張沐楓向周亦儒請示,可是周亦儒遲遲未有回複。下午,他來到花旗銀行保險箱處,裡面沒有信條。
他問道:“周經理今天上班嗎?”
“周經理到南京出差了。”
“怪不得,”張沐楓釋懷道,“你個老周,這麼機密的事,你居然掉鍊子。”
張沐楓與馮潇崧制定了行動計劃。
“此事機密,隻好我們兩人行動。我作為特高科第三課課長,有特别通行證,很容易進出機場。你又負責全程安保工作,你駕車接川島芳子,行車路線圖你告訴我。”
馮潇崧講述完路線圖後說:“從虹口機場到上海大酒店會經過貝當路和費曼路路口,我在此處将車稍停,她在後排,日華酒店正好對着路口,我勘察了,403房間,是最佳的位置,你在那動手,較為便宜。”
“殲滅川島芳子,我們便是奇功一件。”兩人擊掌慶賀。
8點30分,天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聲,飛機上的信号燈愈來愈大。方蔚骢端住了狙擊槍,繃緊了神經。
8點35分,機艙門打開,一個身着日本軍裝的人探出身來,停在機艙門口,向停機坪接機的人員揮手緻意。從綽約身姿上,一看便是女扮男裝,沒錯就是川島芳子。
方蔚骢心下激動,這是多少特工夢寐以求的戰果,沒想到臭名昭著的川島芳子最後會喪生在我的槍下。
方蔚骢扣下了扳機。
“啪!”川島芳子應聲而倒,從機艙上栽倒下來。
方蔚骢扔下狙擊槍,轉身便走。
突然,前方探照燈打在他的身上,刺目的光線讓他睜不開眼睛。
“方蔚骢先生,你好呀!我是川島芳子,你剛才擊斃的是我的替身。不知方先生是否願意賞臉陪我喝杯茶?”一個豎着大背頭,頭發锃亮的女子出現在遠處。
“大事不好,我太輕敵了,居然中了圈套,”方蔚骢心亂如麻,“都怨我考慮不周,手上已無槍支怎麼辦?我為革命而死,死得其所,由馬一謙來執行B計劃成功,我也死而瞑目了。”
方蔚骢在等待馬一謙的槍響,遲遲未有。
“你是不是在等馬一謙呀!”川島芳子仰天笑道,“不用等了,他在這裡。”
從黑夜中走出一個人。
“方書記,我是川島小姐的手下,這三年多蒙您的照顧,我已經和川島小姐說了,隻要您歸降,供出****上海其他區的地下黨聯絡處,保證您榮華富貴。是不是,川島小姐?”馬一謙谄媚道。
“沒想到我居然引狼入室!”方蔚骢氣的牙齒碎裂,他回身便向擲槍處尋索。
“砰!”方蔚骢倒在了皿泊中。
9點一刻,潛伏在貝當路和費曼路路口的張沐楓等待着獵物的入口。這一戰果,足以彪炳特工史冊,從協助溥儀叛逃滿洲開始,她罪行累累,雙手沾滿了通報的皿迹。
一輛黑色吉普車停在了路口。
前排坐着的是馮潇崧,在回身向後座的人說話,後面隐約是一個女子。就是川島芳子。
“啪!”張沐楓從來自信自己的槍法。
這次是他與馮潇崧多年後又一次合作,兩人珠聯璧合。
五年前,是馮潇崧按照“利刃”行動,一手護送他打入了黑龍會。沒想到兩年後黑龍會解散,然而,憑借着與黑龍會大佬松本豐川的私交,他成功嵌入了特高科。
也許七年前,他還是一名熱情青年,幼稚地想以滿腔熱皿報效國家;也許五年前執行“利刃”行動時,他還不夠成熟内斂,幾次要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許三年前,幹掉南天雲子前,他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已經與日本人一丘之貉。如今,他已覺得自己是一名成功的特工,從槍林彈雨中穿梭而出,在複雜諜戰中遊刃有餘。
車沒有開動,馮潇崧下車指揮後面的76号特工進入日華酒店搜捕,日華酒店403房内傳來“噼啪”摔碎之聲。
“可笑之至,”張沐楓嗤嗤笑道,“我才沒有那麼傻。”
他收起狙擊槍轉身要撤,他是在日華酒店對面的鴻泰茶樓上。
“再看一眼馮教官的窘态。”他回身向下探視,一個女子站到馮潇崧後面,同他觀看日華酒店搜捕情況。
“這個才是川島芳子,果然是狡詐非常,也會玩兵不厭詐這一手。”張沐楓不屑道。
“慢着,四下都是可以伏擊之處,76号怎麼專門搜捕日華酒店,而且堅信就是403房,每件其他房間被搜查,”張沐楓不敢相信,“馮潇崧叛變了!”
多虧自己留了一手,選擇在鴻泰茶樓。
再重裝狙擊槍已然來不及了,日華酒店上的特工匆匆下樓,再不走來不及了,張沐楓跑向頂樓的另一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