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斯開灣外圍遼闊的海面上,一艘千噸級的西式帆船正滿張着全帆,蓄足動力,從西南向着東北方向的波爾多全力行駛着,船桅上,一面紅色旗幟高高的飄揚着。
從旗幟上看這無疑是一艘中國船隻,隻是甲闆上,幾十名船員卻都是西方面孔,一張張白裡透紅的臉旁清楚無疑的表明了他們的身份。
而就在三天前,這艘被命名為新時代号的帆船在經曆西班牙海域的時候,打着的還是法蘭西的旗幟。
風雲真的變化無常。
幾個月前的中國,英國人還因為自己盟友西班牙人的‘魯莽’行事,而受到了中國皇帝的懲罰。可現在呢,當皮埃爾顧上一幫人開着一艘帆船行駛到西非海岸的時候,就從一艘相遇的瑞典船隻口中得知了歐洲局勢最新的變化。
――西班牙人已經抛棄了英國人這個新盟友,轉而再次投入了法國人的懷抱。
皮埃爾的一雙眼睛都要掉到地上了。卡洛斯四世的腦子真的是一盆漿糊麼?這是多麼愚蠢的決定啊。
就是一頭豬做國王,都比卡洛斯四世合格。
西班牙會因為他的決定而陷入絕境的。
從第一次反法同盟破碎到西班牙人轉變立場,時間隻用了一年而已。這個信譽徹底破産了的爛國家。
在法蘭西橫空出世的年輕将領拿破侖的帶領下,法國人在北意大利粉碎了第一次反法同盟,收獲了巨大的利益,然後法國人展開秋後算賬,他們夠不到海峽對面的英國人,就隻能把矛頭指向近在咫尺的西班牙和撒丁王國了。
于是,前者被迫求和,轉而投入了法蘭西陣營;後者則失去了王國在意大利半島上的全部國土,其首都都靈被拿破侖占領。
皮埃爾被這一變化搞得腦袋都混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海上漂的這大半年裡,歐洲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于是在新時代号行經伊比利亞半島的時候,他給船隻升起了法蘭西的三色旗。
西班牙人絕不會找法國人的麻煩!
但是在船隻繞過伊利比亞半島的西海岸,進入比斯開灣的時候,皮埃爾讓船隻降下法蘭西的三色旗,轉而升起了中國的紅旗。
法國人是不會找中國人麻煩的,英國人也不願意招惹中國。
雖說這艘船本來就是一艘英國人,原名叫亞力山大号,在加爾各答注冊的,但現在它的的确确是皮埃爾的船,同時以’新時代’的名字注冊于廣州。而皮埃爾本人也的的确确獲得了中國的國籍。但實際上這艘船上除了五個船員擁有東方皿統以外,其他的船員連同船主都是西方皿統。他們來自歐洲各地,不僅有葡萄牙人、法蘭西人,還有英格蘭人和荷蘭人,這是一群大雜燴。
當然,皮埃爾或許現在已經不認為自己是法國人了。他正在努力做一名中國人。
中國人是不承認雙國籍的,雖然這個時代國籍還是一個概念上的意識,但中國人卻很重視這一點。獲得中國國籍的人,其之前所擁有的外國身份一律自動廢棄。同樣在擁有中國國籍的情況下,獲得其他國家國籍後,中國國籍也自動廢棄。
皮埃爾是一名法裔,他之前還是法蘭西王國駐中國的大使,但是在第一次中西美洲戰争期間,他背叛了法蘭西。皮埃爾在中國擁有太多的經濟利益了,法國卻受西班牙的連累,必須對中國宣戰,皮埃爾如果緊急處理自己在中國的房産【否則會被中國政府沒收的】,他将遭受到巨大的損失。于是他選擇了脫離法蘭西,在幾次私下交易後,皮埃爾擁有了黃本本,并且在五年之後黃本本成為了紅本本。
皮埃爾本身是一個跟着法國印度公司在廣州發财的貿易商,看到中國對外政策轉變,皮埃爾拿出自己大半的積蓄從巴黎買來了法國駐華大使的前身――法蘭西駐南京的商務代表。一個小商人靠投機奠定了自己崛起的基礎,然後有了官方身份的他的生意在中國法國開戰的如火如荼。
皮埃爾在中國的成功一度讓他在巴黎沙龍舞會上成為了‘不到場的明星’。很多人跟着他也真正的發了大财。但是當考驗真正來臨的時候,皮埃爾的表現讓人覺得他就是法國出産的一堆爛狗屎!
不要站在中國的角度上看問題。站在法國的角度上看,皮埃爾完全是一個缺乏禮義廉恥,将民族氣節抛在腦後的人!
但是在中國的曆史書上,皮埃爾一定會成為一個被中國的文化所感召的西方人的代表。
因為自己在法國的财産被波旁王室全部充公,損失也不小的皮埃爾十分痛恨波旁王室。所以他就支持法國的大革命,甚至還透過駐歐辦向法國的革命政府捐獻了一萬銀元。
亞曆山大号就是皮埃爾新近置下的一艘二手貨船,之前往來印度、日本與中國之間。名義上是一艘以運送茶葉、生絲、棉花等商品為主要貨源的貨船,實際上夾帶阿片才是這艘船的最要利益源泉。
這夾帶的阿片也不僅僅是在日本銷售,在中國也一樣銷售。隻是在中國銷售的風險性極高,一經發現,重的直接掉腦袋,輕的也要進勞改營趕上八、九、十年。
陳漢政府早就頒布了禁煙令。販賣阿片者,一經抓獲,無論中外,一律嚴懲不貸。可是中國那麼大,又那麼富裕,總是有些人經不起誘惑變成了瘾君子,尤其是在粵省、江浙和上海、京津,這些富裕、經濟發達的地方,阿片這玩意兒就跟後世的毒品一樣,你越是嚴厲禁止,越是有人心生好奇。
同樣,中國這邊越是查得緊,這阿片的利潤也就越是高。
馬克思的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挺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那麼資本家們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多深刻!
現在中國的阿片貿易,那就是如此。那已經不是100%、200%的利潤了,而是五倍、十倍的利潤。
陳漢也不是原時空新中國剛剛建立時的紅朝,強力的專制鐵拳,能夠在三個月内掃蕩‘黃賭毒’,掃蕩一切蠅營狗苟,還華夏大地一個前所未有的清淨。陳漢根本做不到這點。
所以,把阿片帶到暹羅、安南,然後想法子一點點運進兩廣,或者是直接運進粵省,這是阿片販子更大的利益所在。遠比把阿片運到日本的獲利更大更多。
日本的國家權力無有統一,各地方法律和管理上的漏洞對比中國高的多,同時日本的高層權力階級的腐朽也比剛剛建立的陳漢更高,所以阿片運進日本不算太難,對比起來倒是如何把阿片通過馬六甲、南洋一系列的臨檢船的抽查,怎麼把阿片運到日本海域的困難度更大。那麼,日本的阿片利潤就自然遠遠不如中國了。
但是,上得山多終遇鬼。這艘亞曆山大号最終是被粵省的海關給查到了違禁物品,然後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就全給判了。皮埃爾出面買下了這艘船。
按理說,皮埃爾光正當生意就已經賺的飄滿盆溢了。他在中國的這些年裡組織起了一家建築公司,專門承接西式風格的房屋建造和裝修,那真的轉到了不少錢的。但是金錢讓人癡迷,也可能是之前的影響,還可能是他内心裡的一抹良知讓他不能徹底的忘懷法蘭西,皮埃爾不僅盤下了亞曆山大号,他還親自出馬跟船前來歐洲。
他的目的是運送一船的軍用幹糧來法國。
這并不是最最賺錢的行當,可這是法國人最最需要的東西。
巴黎督政府糟糕的施政能力讓無數法國人餓起了肚子,更讓一些法國軍隊的補給無有着落,皮埃爾覺得這個時候的法蘭西最需要的就是糧食,而普通的一船糧食那裡有一船軍用壓縮幹糧頂事呢。
要是讓外人說起皮埃爾的現下心态,他這走一場買賣更多是為了贖罪。
“媽祖娘娘保佑,保佑弟子千萬别碰到英國人。”
眼看距離波爾多不遠了,船員黃宏恩内心的緊張感卻一點不見消失。波爾多是法國有數的大港,英國人肯定有軍艦在封鎖,雖然如今新時代号打的旗幟是中國的紅旗,一應手續也絕對是正宗的中國船,但這樣一艘裝滿了幹糧的船隻直往着波爾多去,這是要幹什麼的,一目了然。
這要是被英國人給抓到了,可跟之前在比斯開灣時被英國人船碰到不一樣了。
如今已經是圖窮匕首見,完全沒有推脫的借口了。這要被抓到,稍微的審訊,那就是闆上釘釘的鐵案,中國政府也不見得頂事啊。
黃宏恩向媽祖娘娘祈禱,其他的西方人則全都向上帝祈禱。但是東西方的船員裡那就不可能全部是素質高的人。
“撲街的英國仔,早死早完蛋。大家才有好日子過。”一臉橫肉的華人船員憤憤道。
“阿權,别這麼說。咱們現在是在西洋咧,朝廷也管不到這個地方咧,船上也有英國人,讓人聽到了會有麻煩的。”
很多中國人還是沒有後世老美的霸氣,就算他們知道自己的國家實力強大無比,到了外國地盤上也會不惹事不鬧事,從某一方面來說就是‘膽小怕事’。
跟後世中國遭受百年恥辱時,那些一個個在中國國土上耀武揚威的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日本人,那真的是有很大很大的不同的。
或許這這種作風還需要時間來培養。反正黃宏恩是不具備這種作風的。
如果是在印度,他還敢咋呼幾聲,在天方世界,他也敢叫幾下,但是這歐洲,距離中國的影響範圍實在太遠太遠了。
“上帝保佑,讓該死的英國人統統死掉。”船頭上,一名三十餘歲,身材瘦弱法國人不安的道。
這人就是皮埃爾在廣州聯系到的愛國者,身材消薄了一些!
皮埃爾站在他的身邊為他打氣道:“不要怕英國人。那就是一群可恥的強盜。我是中華帝國的子民,我們是中國的船隻,即使英國人遇到了,他們也不敢把咱們怎麼樣。”皮埃爾心底裡也有忐忑,但是他說的話話中故意帶上了‘不在乎’。
皮埃爾的朋友抿着嘴唇不出聲,不知為何,他心下有些不安,總有一種今天會出事的感覺,但他又知道,這船上他清閑是清閑,但并沒什麼權利。隻好低着頭默念‘上帝保佑,仁慈的主’。
可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遠處一片風帆從海平線上升了起,接着桅盤裡就傳來了很急促的敲鐘聲。不久,一艘挂着英國旗幟的巡航艦【五級】向着新時代号接近來。
這是一艘小型的五級風帆戰艦,全長130至150英尺,火炮32~44門,排水量600~800噸,定員250人左右。它們主要用于襲擊海上商船,遠洋巡航,為主力艦充當前鋒的職責。但因為這種艦上有捕獲金可得,所以一部分艦員是些熱心的志願者。
但桅杆上飄揚的米字旗,表示着他們背後的力量!
那是稱霸七海的英國人!
當然,新時代号是中國船隻,船主皮埃爾是中國人,桅杆上飄揚的紅旗是英國人也不敢無視的力量。
“停船檢查!”等到雙方靠近一裡左右,巡航艦上的英國水兵發來旗語。
“下帆,停船。”皮埃爾心頭有鬼,所以他真心不想停下。但是他清楚,這裡是波爾多港外,炮聲一響,英國人的其他軍艦馬上就會殺過來。而且就算自己要強撐着硬頂,商船也跑不過快捷的巡航艦的。
所以猶豫再三,他還是接受了英國發過來的命令。這一刻他隻能祈禱自己頭頂的紅旗真的有用了。
兩船靠近,英國人不是一般的膽大,而新時代号上雖然也真的有火箭彈,可在給皮埃爾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集火英國軍艦。二三十個英國士兵通過繩索爬上了新時代号,第一眼他們就看到了皮埃爾。
“這是一個法國人!”
就像後世的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碰面一樣,歐美分不清楚,可是他們自己卻能很明确的感覺到。
這種事兒發生在歐洲也是一樣。
在諸多的東方人眼中,歐洲人都一個模樣。但是在英國人和法國人看來,彼此的味道卻是隔着十裡八裡都能分辨得清。
這不僅僅是因為英國人的大鼻子高顴骨和紅臉是國民漫畫級的特征,也不是所法國人混合了地中海人種的一些特征,雖然也有大鼻子直線條,但膚色和頭發都顔色深。而是一種純粹感覺是的認知。
爬到船上的英國水兵們立刻打起了精神,為首的少尉軍官,目光更是看賊一樣瞧着皮埃爾。
“我是中國大皇帝治下的臣民,你們英國人無權檢查我的船隻。”
這是中英之戰好幾年前的約定了,那時的政治格局跟現在的政治格局可改變的太多了。
倫敦和中國有這樣的約定嗎?
為首的少尉軍官人有些懵了。但是他能清楚的從皮埃爾的話語中聽出他的‘驕傲’,聽出對大不列颠王國的‘鄙視’。皮埃爾故作傲橫的态度,讓英國人大大的不滿意。
“你們都是什麼人?難道不知道大不列颠王國在封鎖法蘭西嗎?”英國人從船上竟然搜出了大量的,無法統計數字的中國軍用幹糧。
這一船運載的東西如果全是軍用幹糧,這将能讓十萬法國士兵吃上三個月的。
英國人已經操起了手中的火槍,黑黝黝的槍口一水兒的對準了船員。
對英國的官兵來講,維護大不列颠王國的威嚴,維護英國人的利益,這是刻入他們骨子裡的紀律。
“你們怎麼敢這麼對待我?這是中國的船隻,我是中國大皇帝的子民,是受大皇帝保護的中國公民。你們無權抓我,你們是侵犯中國公民的權益,倫敦要同中國開戰嗎?”皮埃爾掙紮了起來,但是沒個鳥用。
“中國人會以為你一個法國佬而跟大不列颠王國開戰嗎?“為首的英國稍微不屑的說道。“記清楚了,這裡是歐洲。”
“所有的人,全部帶走。”哪怕中國人的駐歐辦找上門來後,再把這些人全部放了呢。頂多把船隻、人手都還給中國人,可這裡滿滿一船的軍用幹糧,足以讓他們每個人都發一筆小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