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聚到揚州城的地方鹽商,被安排進了幾處專門收拾出來的宅院。
何宗祥、何繼忠父子在荊州也算是一号人物,家中宅院别院也是請過名匠收拾過的,可到了揚州,看着自己入住的院落,生出來就沒吃過苦的何宗祥父子竟然有些眼花缭亂,不能自持了。
何宗祥立刻找人一打聽這處宅院的主人,然後感慨良多:“江廣達,原來是江廣達!”這是滿清兩淮鹽業總商的宅院,“一夜堆鹽造白塔,徽菜接駕乾隆帝”的江春江廣達的宅子,怪不得這般富貴精細呢。人家可是以布衣結交天子的天下最牛徽商+鹽商。
何宗祥從沒把眼光關注到揚州鹽商的身上,距離太遠,差距也太遠,把眼睛擡高他直接留神漢清大局了。
“江春?早跑了。”院落裡的侍從說起江春來毫無一絲敬意。複漢軍第一次打進江南的時候,揚州鹽商就紛紛逃走了,那江春先是跑到淮安,然後就一路跑到北京城了。
這揚州城現在空出了不知道多少富貴華麗的宅院,城外的别院還有被戰火毀掉的,被搶掠一空的,城中卻保留的很好,都讓複漢軍登記在冊,還加以維護,陳鳴挑的幾座留下來備用,其他的就都準備變賣了換銀子。
此次鹽商大會,還是已經挂牌成立的鹽業總公司的第一次登台亮相。大戲當然要唱好。
鹽業總公司是陳鳴提出來的,滿清這個時候的鹽業太過不堪,之前陳家沒起兵的時候一斤鹽的價格普遍接近或是超過二十錢,戰事起後,鹽價更飙升突進,河南、陝西一些地方都要坐四望五了,而其成本又有多少呢?複漢軍再度攻取蘇北沿江地區後,就招攬竈戶,曬鹽煮鹽,每斤鹽生産成本――柴火加鐵鍋損耗,滿打滿算也隻是一文錢。
陳家販賣私鹽多年,上下都很清楚鹽引法的惡壞之處。從康麻子後期開始,一直到乾隆朝的中葉,官鹽的價格是不斷的擡高,原因不是竈戶生産出的鹽不夠吃的,不是食鹽本身産量不足,而是于鹽業專賣制度下鹽價格受到繁複的運輸銷售流程的影響,以及鹽商強大的自主權,擡高了官鹽的市價。因此乾隆年間清廷多次擡高每引食鹽的重量的法子,效果也是不名顯。現在陳家人自己當家做主了,那當然就不會再去用厭惡了多年的鹽引法了。
陳鳴提出來官督商銷,把食鹽的産、運、銷、稅、緝各項權力于一身,簡化私鹽的運輸過程和渠道,設立鹽業總公司統一鹽務事權。其中所謂的‘銷’,就是食鹽第一線賣給百姓的權利,‘銷’是銷售給鹽商的,取消他們的行鹽地界,可以“越界競争”了。隻要他們有那份本事!
鹽業總公司在各省設立分公司,在各府建立鹽庫,地方鹽商在省分公司拿錢買票,拿票去納稅,于鹽庫示票領鹽。不論資本多寡,皆可量力運行,去來自便。
再做了一些規定,嚴格控制鹽庫官丁舉止,鹽票出示後三日内必須見到食鹽,旦有敢拖延推脫鹽庫無鹽以索取賄賂的,鹽商可直接舉報。
陳惠覺得食鹽這方面做好了可以大大的邀買人心,他要求保證鹽價,10文一斤為限,不準再越過了。未來年頭裡還要逐漸降低,因為曬鹽的鹽田如果換成是水泥地,那會比現在的泥灘要好很多很多,造價更便宜,且食鹽質量也更有保證。
陳漢規定下的官鹽,也絕對不能像往日的官鹽那樣色澤發黃,裡頭沙土石子皆有。
如有發現,一經查實,上下皆嚴懲不貸。
這一改制當然是割掉了鹽商們很多的肉,往日的滿清時候可沒有最高限價這麼一說的。
現在複漢軍從四川走私來的私鹽,成本價格都在每斤20錢以上了。
如此規則如果一聲招呼不打,就行施下去,必會引得混亂來。
何家父子抵到揚州已經五天了,他們還專門到了大虹園【瘦西湖】參觀遊覽了一翻。這可是乾隆三十年,乾隆皇帝南巡至揚州,揚州鹽商花幾十萬兩白銀為他修建行宮,又修葺大虹園,供其玩賞的。
幾天的時間何宗祥跟不少‘老朋友’見了面,政府也出面組織了兩次晚宴,那更是大聚會的好時候了,也多少打聽出了一些消息。
陳漢的這法子直接扒掉了鹽商太多的利潤,可是……,何家能進入這場大會本就是上頭看在與何家的‘舊日情誼’上,能來參加本身就給何家鍍上一層金色了,可不敢邀想的太多。
“現在是什麼時候?能平平安安就是福。兒子可不敢想望江廣達這等的富貴。”何繼忠道。
這富貴壓得江廣達連跳船的機會都沒有,是死死地給綁在滿清那艘破船上了。何繼忠想起來心裡就要歎上三歎,當年的江春是何等的榮耀富貴啊,現在跑去北京不知道過的是什麼日子呢。
“是啊。知足者常樂。咱們家又不是隻這一門生意。”何家的根本還是在糧食上,何宗祥現在都覺得自家等人被安排進揚州鹽商的宅第,都是有特殊意義的了。
所以,放了也就放了吧。那上海、甯波開港的消息都傳遍天下了,何家要是能在這上頭分一杯羹,才是真正攀着了富貴了呢。
何宗祥如此的想着,來到這裡的鹽商們,又有多少人打的跟他一樣的主意呢?
……
夜色中的上海,一處不怎麼大的小院,外表看起來很平凡,内中卻雕梁畫棟,移步換景,搞得别有洞天。
吹拉彈唱的歌女舞女全退下了,先前酒桌上伺候的美人也全都不見了,鄭文俊跟韓騰對面而坐,敞開着窗戶,一絲絲夜風總算帶了三分清涼。
兩人老交情,也真正的做下來好好地說一說話了。
“文俊兄,你若是真想在上海安置下來,我就奉勸你一句,現在啊,别往吳淞口那一塊紮,也别往上海縣城裡紮,那裡頭早被人盯下了,沒有幾分背景可是紮不進去的。”鄭文俊為什麼邀請韓騰呢?就是因為他現在在上海過的不如意,幾次看好的地皮都被人搶了去。鄭家的牌子在上海是真不好用啊。
韓騰不會給鄭老三撐腰當靠山,他就跟鄭文俊把話挑明了,吳淞口和上海縣的好地方,不先緊着那些巨頭吃飽了,外面的人就甭想張嘴的。
“就是要求韓兄指點一二,指點一二。”連連撞壁,鄭文俊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是為什麼了。大戶才剛剛入場,自己這些小戶,在後面等着吧。
“買地,川沙的土地可多着呢。趁着現在地價還沒有起來,趕快囤些地皮在手中。越靠近黃浦江越好。”韓騰現在幹的是越來越有味道了,工商署的權利大的驚人,因為陳漢很重視商業和工業。後者是一個很新鮮的詞彙,但韓騰很能明白和理解。當初他家興旺的時候,他爹就給他明明白白的說過――韓家的财富不是那些金銀,而是一口口的鹽井,一口口的燒鍋。
這就跟那些地主鄉紳常常挂在嘴邊的田地一樣,金銀、糧食、衣服、什物都是浮财,田地才是一個鄉紳真正的根。
韓家的鹽井、燒鍋,地主鄉紳的田地,才是真正的财富。因為它們能源源不斷的生産出食鹽糧棉,源源不斷地生産出财富來。韓騰若有所悟。
漢王魯公對于商業、工業越發重視,工商署的前景就越光明廣大。
越了解就越覺得漢王當初給他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先是工商局,再是工商署,他還隻是綜合司的副司長,這要是能混上司長,再混上副署長……,那前景真的太美妙了。“這上海的前景遠比你想的要大得多。”
再多的話韓騰就不能往外倒了。魯公殿下對上海極其看好,私下裡說過這裡将會是中國第一大港。既然魯公如此認為,未來之上海,那就必然是個流淌着無盡财富的金窩銀窩。現在囤地,低價買入,未來就是幾倍甚至十倍的利潤。
就吳淞口的那些土地,還有上海縣城城内城外的地皮,韓騰很知道價格,對比上海開港的消息傳出之前的時價,那可不就是十倍、幾十倍的的暴增嗎?
河南的漢王殿下都親自過問過上海地皮的收益了,韓騰還知道上海賣地的銀子除了來修葺上海和吳淞口,絕大部分都要被拿來成立一個商業銀行,主要對象就是外貿放貸和存儲,還有貨币兌換。
陳漢的新規定,白銀、黃金和一應外來貨币,都不準在本國市場内流通,2%的兌換手續費。這是一個赤果果的搶劫政策。那些洋人往年拉着一船船的銀錠、鷹洋就能交易買賣,現在全要換成銀元才能做了。不然的話跟他們交易後的中國商人,自己跟外頭交易買賣的時候,還要再去銀行裡過手一遭,他們自己可不就是虧了。
雖然那兌換的手續費似乎很低,隻有2%。比之十多年前滿清政府征收的‘繳送’要低得多了,那最高時候可是能征收到10%的。
中國在對外貿易中一直居于出超地位。外國商貿船隻經常攜帶大批現銀,以備購貨之需。繳送--這一項附加,就是由對進口現銀課稅而來。但‘繳送’也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征收,複漢軍的這種‘手續費’可不就是‘繳送’?
新瓶裝舊酒麼!
今天上午韓騰作為中方代表先期跟羅伯特、佩裡埃他們開個碰頭會,首先确定了上海、甯波還有未來的福州、廈門等地開港的确切決意,再一個就是彼此相互間的一些貿易規則和人員行為的一些限定。英法為首的西方國家倒是沒有自找麻煩的提出‘領事裁判權’啥的,洋人要是在中國地界犯了罪,那肯定是依照中國的法律制裁。但是中方也會邀請涉事方國家人員列席旁聽。這在羅伯特、佩裡埃等人看來,已經比滿清的制度要開明的太多太多了。哪怕列席的涉事者國家人員一丁點的權利都沒有。
就算是裡貝羅也對于陳漢羅列的很多條件喜形于色,如果沒有澳門問題的困擾,那該是多麼美妙的‘旅行’啊。跟現在的事情相比,布蘭科等人就是多添的零頭。
歐洲商人和水手抵達中國口岸之初,頭半個月必須老老實實的待在港口區劃定,這是為了防止病疫傳染,大海上航行衛生條件惡劣,難免會有疾病産生,這是為了防患于未然,半個月後才可以在口岸城市自由的活動。但還不能出口岸城市的限界。陳漢給出承諾,待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他們會徹底的對他們開放内陸經商、旅遊等等。
歐洲人可以在港口設立辦事處和商館,時機成熟的時候,陳漢還會真誠的跟西方國家達成國家層面上的外交交流。為此陳漢準備專門開辦一個專門的通譯學院,熱情歡迎各國精通漢語言的學者前來擔任老師。
在住宿方面,每一個歐洲人在第一天抵達口岸的時候,都要在港口海關的管理處辦理一份暫居證,上面标明開始時間和截止日期,時間截止之前歐洲人要麼返回自己的國家,要麼就再度回到海關辦理一份新的暫居證。如果要在口岸城市長久居住,就要辦理居住證。每個外國人抵到中國都要在海關辦理一份身份證書,上面會羅列着他們的每一條犯罪記錄。多的話,或是犯罪嚴重的話,陳漢方面有權驅逐、拒絕此人入境……
一連串的規定都是21世紀很平常很正常的規定,陳鳴能記得也是不多,可就是這樣的一份條例文書落在羅伯特、佩裡埃等人眼中卻是非一般的驚奇!
――《出入境管理條例》!
這個條例實施起來能夠很好的管理那些在本國國土上的外國人,一定程度上還能明了他們的行蹤,甚至能有限度的防備間諜。【這個時代沒有照相機】
但這也隻限于東西兩邊的交流了。如果是朝鮮人,或是日本人,隻要穿着漢服,說着一口不卷舌的漢話,有幾個人能認得出他們不是中國人?
同樣的道理放到歐洲,誰有能認得出誰來呢?
管理條例真的很不錯,有一定的價值,但也不能全盤的接受。
“而且中國人正在搞一種身份證制度。”
不能說身份證制度不好,可在眼下這個時代,不能掃描,不能聯網,連查證都難,身份證這東西似乎更多從國家安全和限制方面考慮的。陳鳴也确确實實是從國家安全角度出發,才向陳惠提議的。何況這玩意在中國也不是什麼開天辟地頭一遭。
身份證配合着詳盡的居民登記,眼下時代所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羅伯特回到了住處,沒過多久,他的一個随從敲門走了進來。
“大衛,吃過了嗎?”
“是的,吃過了。那一道拔絲土豆,味道很不錯。”
“哈哈,那麼多菜肴,難道你隻吃了拔絲土豆嗎?”
“菜肴很豐盛,但味道很古怪。”大衛聳了聳肩,然後把話題迅速轉入正題“羅伯特,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關注那些士兵。”
“他們的火槍似乎并不比我們差,刺刀全部都是卡槽式的。雖然他們都穿戴着可笑的铠甲,但這些士兵的作訓程度很強。今天的天氣,大廳外面的衛兵,他們就站在外面,太陽照射着他們,整整兩個小時,動也不動。”
“在換崗的時候,他們每一步的幅度都是完全一緻,就像用尺子量過一樣,所有的動作整潔有力。”
“這支軍隊并不是為了應付我們而特意挑選的士兵。他們的動作完全一緻。如果是匆忙中挑選出來的士兵,那中國人就太可怕了。”
“我不知道叛軍的士兵是不是都是這樣訓練有素。可隻看眼前的衛兵,這支叛軍是完全不同于廣州的鞑靼軍隊的。”
“一旦這支軍隊開到廣州城外,我個人認為,廣州的鞑靼軍隊将無有一絲勝算。”
“南中國真的會是他們的。”
大衛・奧斯曼特,英國東印度公司的高級職員――陸軍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