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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2勇作貪功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4677 2024-01-31 01:10

  雖然成功奪下了大棘城,但慕容儁的心情卻沒有一絲好轉,反而變得更加惡劣,因為局勢的發展較之他想象中還要更加惡劣。

  慕容儁所以決定先平定東面,不僅僅隻是因為遼東是他們慕容部長久以來的族地,也在于這個方向的對手要更加容易解決一些。
無論是鎮守大棘城的蘭勃,還是遼東的慕容軍等人,他們都沒有足夠的底氣和力量來抗衡自己。

  而坐鎮遼西的,則是大将慕輿根并慕容儁的庶弟慕容遵。
而且因為遼西地近幽州羯軍所在的徐無,那裡留駐的兵力要更多一些,單單慕容部本部卒力便有一萬餘衆,再加上兼并遼西那些部族勢力,一旦開戰,慕容儁所擁有的兵力并不能占據絕對優勢。

  慕容儁原本的思路是先易後難,解決了大棘城與遼東郡,然後再快速回擊遼西,逼迫慕輿根向他投誠。
如此一來,他便能最大程度保留和繼承他父親慕容皝所經營起來的勢力。

  但計劃雖然不錯,一旦真正實施起來,還是困難多多。
首先便是大棘城這裡,蘭勃并沒有如慕容儁想象中那樣即刻投誠,負隅頑抗幾日雖然最終還是交出了城池,但卻耽誤了最寶貴的時間,以至于慕容儁沒能及時撲入遼東。

  如今遼東的慕容軍等人已經有了警覺,并且做出了應對,勾結高句麗等外部勢力企圖割據遼東,很明顯不通過用兵已經很難解決這一危患。

  這一步意圖沒有達成,所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目下的慕容部分裂成為三個部分,除了慕容儁目下所控制大棘城所在的昌黎郡之外,兩側的遼西和遼東俱都不在他控制中,以至于眼下的他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慕容儁也明白,他最大的劣勢就在于背負了弑父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名,類似蘭勃這種将領,哪怕僅僅隻是表面上的作态,也必須要稍作抗拒,否則必将為人不齒。
同樣的,這一個罪名也是東西兩側的對手用以讨伐他的最大理由。

  如此一個後果,慕容儁不是沒有想到。
但當時的他,如果不這麼做又有什麼辦法?
他父親有多可怕,慕容儁自然清楚,如果不由他自己親自動手,假手于旁人、能夠成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蘭勃自縛出城投降,慕容儁雖然心裡恨極了這個打亂他後續計劃的将領,但也還是不得不強自按捺住蘭勃,并且表示之前的約定仍然作準。

  除了交出大棘城之外,被蘭勃收監在軍中的慕容翰并慕容霸也一并落在了慕容儁的手中。

  對于慕容翰,慕容儁心裡是非常的複雜,他自然清楚這個伯父才器雄壯,若能忠心輔佐自己,對于之後掌控部族局面有着很大的幫助。

  但他心裡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就連他的父親慕容皝對于這個庶兄都提防有加,唯恐駕馭不住,他一個晚輩,目下又大罪在身,更不敢奢望能夠駕馭慕容翰其人。

  盡管心中大感可惜,但慕容儁還是暗示蘭勃,他不願意生見慕容翰其人。

  蘭勃内心裡,其實也不願背負殺賢之名,所以對慕容翰隻囚不殺。
可是眼下的他卻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更明顯自己這幾日的抗拒已經令慕容儁大為不滿,若此時還要推脫,隻怕他就要給慕容翰殉葬了。

  于是,蘭勃也隻能私下裡秘密殺掉了慕容翰。
可憐慕容翰,身負大才,勇武敢戰,久來深受其父慕容廆的器重,屢以大任,但先是不容于慕容皝,被逼逃離部族,卻仍心懷部族,幫助慕容皝擊破段氏,最終還是難免一死,結束這颠沛流離又無比悲哀的一生。

  至于慕容霸,慕容儁原本也想一并除去。
他深知這個少壯兄弟或是行事不乏莽撞,但也确有才力可用,如今他親手弑殺其父,已經不指望能夠再收服慕容霸為己所用。

  但在動手之前,他又不得不考慮遼西的慕容遵,眼下遼西還沒有明确表态要讨伐他,但如果他先殺其父、之後再虐殺群弟,道義上不免更加有虧,會讓他大失部族人望。

  當然,眼下的慕容儁其實也談不上還有什麼人望。
為了挽回眼下這種腹背受敵的劣勢,他必須要尋找一個更大的道義助力,有此也意識到他此前沒有在第一時間将晉國的使者們控制在手中,的确是大大的失算了!

  “速速回返紫蒙川,無論如何,一定要将晉國使者禮請至大棘城!

  入城之後第一件事,慕容儁便喚來慕容彪吩咐道。
眼下的局勢中,他已經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困境,如果再得不到晉國在道義上的支持,那局勢将會變得更加險惡。

  可是接下來事态的發展,卻讓慕容儁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棋差一招、步步落後。

  他派往迎接晉國使者的人還未抵達紫蒙川,便得知紫蒙川方向又發生變故。

  原本退守于遼西陽樂的段氏殘部段蘭出兵直入紫蒙川,與留守紫蒙川的慕容疆等人裡應外合,沖破慕容儁留駐監守的部伍,擁從着晉國使者溫放之一行,直往西南方向的徒河而去。

  “陽鹜誤我!

  得知這一消息後,慕容儁已是大驚失色,忍不住頓足打罵。
眼下的他,腹背受敵,内外交困,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晉國能夠表态支持他,讓他可以獲得道義上的援助。

  可是因為此前陽鹜的勸說,加上當時他也急于歸控大棘城,沒能橫下心來将晉國使者從慕容疆等人手中奪回,結果使得晉國使者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而被慕容儁破口大罵的陽鹜這會兒也實在是腸子都悔青了,此前的他,因為一些私謀算計,不希望慕容儁過早接觸晉國的使者,結果局面急轉直下,已經徹底脫離了預期的軌道。

  眼下的陽鹜,已經無需再考慮之後該要怎樣獲取到在慕容部與晉國之間的生存空間,随着晉國使者脫離了他們的掌控,眼下擺在他們面前最大的危機已經是盡量避免成為晉國的棄子。

  眼下遼地的局勢,随着慕容儁猝然發難、弑殺君父,已經不可再視為一個整體,崩裂成了三個部分。
而這三方勢力,都有充足的理由去争取晉國使者的支持,而晉國使者選擇扶植哪一方,仍是未可預測。

  “當下又該如何?

  雖然慕容儁此刻心中對于陽鹜已是怨恨十足,但他眼下也實在沒有其他可供謀論之人,隻能再将陽鹜召來,商讨對策。

  “唯今之計,隻能從速前往求見晉國使者。
主上是因先王背義投羯才不得不為險行,以求歸義入統,于情于理,晉國都不該無動于衷!

  陽鹜此時也有些沒了主意,更深深感受到一種大勢不受掌控、身受裹挾的無力感。

  “于情于理?
哈,于情于理……”

  聽到陽鹜的回答,慕容儁隻是冷笑幾聲,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眉目之間那種不滿已是盎然溢出。
身在這樣的世道裡,有什麼情理可言?

  “那就請長史速過徒河往見晉國使者,我也不必多說什麼,想必長史也知此行之事關重大。
若是不能達于一個滿意結果,那麼長史也不必急歸了!

  慕容儁本就不是一個多有耐心的人,眼看着局勢急轉直下,兇膛中那股戾氣更是無從掩飾。
被逼得急了,他連自己的父親都敢殺,又怎麼會将陽鹜放在眼中。

  陽鹜聽到這話,神色也是變了一變,心知這一次的确是弄巧成拙、自食苦果,慕容儁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若是不能求得晉國支持,他誠然性命難保,但臨死之前一定會拉着陽氏滿門殉葬!

  此刻的陽鹜,也顧不得慕容儁的失禮,受命之後便邀集幾名遼邊流人首領,由慕容儁派兵護送他們直向晉國使者離開的方向追趕而去。
至于他們這些人的家人,自然想也不必想被慕容儁扣押下來作為人質。

  至于此時的溫放之等人,則是另一番心情。
離開紫蒙川那個牢獄之後,雖然還沒有完全的安全下來,但隻要沒有大的變故發生,他們算是遠離了殺身之禍。

  其實早在慕容儁弑父成功之際,溫放之他們的安全便已經有了保障。
此前所設定的計策竟然成功,溫放之、劉群等人自是大喜過望。
他們也當機立斷,開始對慕容疆、慕容評等人進行說服。

  慕容疆的父親慕容運眼下仍在行台為質,慕容評作為慕容廆的少子,素來貪鄙成性,最重利貨,說服這兩人并不困難。
他們也當即表示一定會全力保護溫放之等人,不讓他們受到部族内亂的騷擾。

  但若僅僅隻是這一點仍然不夠,溫放之等人也不清楚陽鹜究竟用了怎樣的手段去鼓動慕容儁弑父,但連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做,可想而知慕容儁也必是一個兇殘狡詐不遜其父之人。
所以一天沒有離開紫蒙川,溫放之他們便一天不能徹底安心下來。

  也不得不說劉群觀人之精準,哪怕到了這種時刻,慕容疆等人也僅僅隻是答應保護他們人身安全,卻不敢擁從他們離開紫蒙川,脫離慕容儁的控制。

  溫放之都好奇這幾個蠢貨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們這些人無論之前還是之後的表現,都可以說是慕容部内部的不穩定因素,無論何人執掌部族,必然要對他們下手以消除隐患。

  換言之一旦慕容儁穩定住内部形勢,接下來肯定會對慕容疆等人下手,溫放之他們能夠保住性命、隻是不得自由,但慕容疆等人絕對是前程渺茫。

  可是這些家夥,明明已經表現出了内心的不安分,關鍵時刻卻又膽怯無比,實在是難與大謀。
對于這幾人的愚蠢,溫放之等人也真是沒有什麼好辦法,隻是心中不免可惜不能将這一次的際遇利用到極緻。

  “白虜生此逆亂,實在機會難得,但凡帳下能有千數卒用,也可趁此良時,将遼邊重作分割!

  溫放之不無遺憾的扼腕歎息,雖然依照他們當下的處境,能夠借力除掉慕容皝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誰又會嫌功勞太大呢?

  如今的他,對于遼邊局勢已經有了一個非常深刻的認知,若能将當下這個機會利用到極緻,他絕對有信心就此廢掉慕容部,使其不可再為中國之患。

  劉群聽到這話,已經是忍不住笑起來:“小子太貪,慕容萬年堂堂遼邊霸主已經毀在你謀心之奸,當下這種局面已經不乏妄想,尤不滿足?

  溫放之聞言後則大笑起來:“若無虎狼之志,又怎麼能誘導這些虎狼之賊互噬自肥?
河海未靖,又哪敢作自足之想?
胡賊猖獗,誠是禍世之患,但若壯心自勉,若無這些賊衆引頸待宰,又哪裡能彰顯出我行台勇壯之英俊不凡?
廉頗老矣尚能飯,表叔餘烈仍存,還是該勇作貪功啊!

  聽到溫放之這麼說,劉群也頗有幾分意動,過往相依為命這段時間,他也多聽溫放之講起許多行台勇壯事迹,心中不是沒有騷動,意欲捐身其中。
可是想到自身不乏尴尬,還是有些頹喪的歎息道:“一把老骨頭,未必能入高眼啊。

  “表叔這麼說,還是小觑了大将軍。
大将軍之偉岸,天下大勢都可從容度量,又怎麼會錯失你這把老骨頭。
隻怕大将軍對你之稱量,尚要精準于你這一點自視。

  相熟之後,言談也随意起來,溫放之便笑着打趣道。

  劉群聞言後,隻是笑笑,并不多說什麼,當然心中也難免好奇,行台那位沈大将軍究竟何等樣人,竟能讓溫弘祖這樣一個難得的少進賢良對之如此推崇備至?

  且不說他們這幾人的欣喜或失望,段部段蘭的到來絕對又是一樁意外之喜。

  此前他們謀算慕容皝,尚要以性命做賭注,手中籌碼可謂微不可計,更無從招引這些本就無利不起早的胡虜之衆。
更何況慕容疆等人雖然癡迷小利而大事糊塗,但也絕對不會幫助他們聯絡段部世仇。

  段蘭的到來不獨幫助溫放之等人徹底的脫困,更帶來一個更大的喜訊,那就是行台王師兩千戰卒已經踏足遼地,正在趕來會師途中。
而段蘭所以出兵,自然也是接收到這一路王師的指令,這才決定重注投入。

  此前不久,溫放之還感慨手中乏人可用,得知這一個消息之後,已經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區區一個慕容皝的死,并不能讓他釋懷于此前屢屢受制于人的苦悶,眼下終于有了信賴可用的力量在手,也終于等到他走上前台,于遼邊大幹一場,而不僅僅隻是背地裡耍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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