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橋關
關外是連綿幾十裡的軍營,這些都是大周随皇帝親征的官兵将士,統帥紮營以一字長蛇陣排開,延綿不絕。大陣前後呼應,氣勢宏偉而且壯觀,顯然就是為了應對遼國的騎兵,和展示大周國威所在了。
皇帝郭榮親自出征,在瓦橋關設立行宮,一衆官員都要回避的。雖然平時沒有行宮的時候,那郭榮的中軍大帳也是需要圍在中間。率軍歸降的瓦橋關守将自有安排,除了皇帝郭榮住在瓦橋關裡,其餘的官員除了值夜的親衛禁軍,都要在軍營裡面安紮的。這次随行的官員可不在少數,但是能夠随駕在行宮一側的,居然是沒有一個人。
這是什麼原因,就隻能各人去揣測了。上位者的想法,曆來是需要人去揣摩和思度的。
此時已經是申時剛過一刻左右,按照平時的慣例,軍營裡面正是士卒分批休息的時候了。征伐時期極少有鍛煉,除非是有新兵的加入,故而一般将領都會合理安排。雖然有不少例行巡邏的士卒在軍營裡行走,整體來說軍營還是比較安靜。
皇帝一連征戰三十來天,居然沒有打過一仗,每到一地,都是迎刃而解的投降,看樣子身在異國的漢人,都在急切的盼望回歸,郭榮的這次北伐的策略,現在看起來顯然是成功的了。皇帝進駐瓦橋關下令全軍休整一日,因為皇帝要決策下一步的行動。
是決定先打幽州,還是先收複莫州、瀛洲,如果攻打幽州,将是直接對敵遼國精銳騎兵,勢必會有不知道多少士卒,葬身邊關為國捐軀;如果攻打莫州和瀛洲,那麼意味着關南以内諸州國土,有可能盡歸大周所有。如果莫州、瀛洲可以和前面城池一樣,這種不費一兵一卒的和平歸降,有這種收複國土的戰争,當真乃是不世之功。就是郭榮不得意,手下諸将自然也有人追捧。
作為中堅回歸的瓦橋關,地理位置特殊,靠海臨湖可退可守。大家跟着皇帝不着急的是,侍衛親軍都指揮、兼職天平軍節度使的李重進,正也率領大軍趕來支援皇帝。據探子回報,當是不出兩三日便可到達,一衆将領都是信心十足。
此時,在關外一個較大的軍帳内,趙匡胤正坐在案幾前,身邊有五個人坐在兩側,個個都是臉色嚴肅,大家都看着他沉默不語。
趙匡胤神色也凝重,也是沉思不語的看着大家,腦海裡似乎在思索什麼一樣,眼神不住的浮遊。
“使尊,今日會那張永德,他究竟是作何反應!”他左手邊一個面色沉穩的中年,卻隻是穿着普通士卒的裝束,看他氣勢完全内斂,偏偏坐在那裡穩若泰山,當不是普通人物。
想不到趙匡胤身邊各色人物都有,帳外還有士卒把守,顯然是有些事情不想讓别人知曉。看這個人雖然也氣定神閑的率先詢問,卻居然是普通的裝束。說話刻意的壓低了聲音,想必在這裡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一般。面對這些人,他一個普通士卒裝扮的人,居然坐在趙匡胤左手第一位,想必在趙匡胤眼裡,不是一般分量的人物。
他看着趙匡胤沒有出聲,不由看了對面一個精瘦的士卒一眼,這個士卒和他一般,也是普通士卒的裝束,可是眼睛流轉之間,精光暗閃攝人心魂。對方和他一對眼,眼神便有了交流。
“這些兄弟可是都在看着使尊,本派能夠讓某家和褚威師弟來使尊處聽命,促成這次行動的圓滿,就是希望使尊能夠快速行動!”他朝趙匡胤出言問詢道,言語間卻是沒有絲毫的客氣。
他的話讓在座的另外三人都眉頭一皺,這三個人顯然和他們不是一系。兩個穿着盔甲,一個卻是文士勁裝。其中左邊一個,長着絡腮胡子的青年将軍,聽了他的話正要發作。他身邊那個文士勁裝打扮的青年,卻擺手示意他不要着急。
趙匡胤眼皮一顫,收斂了一縷不易察覺的精光,看向這個一臉渴望的中年士卒,對他微微的點頭。目光卻落在了他身邊,那個剛剛有些主動制止,絡腮胡子青年将領的勁裝文士身上,淡淡的說道:“則平兄,某家這次尋找張永德,雖然是個行動的策略!如今看來是不是個錯誤呢!”
這個和趙匡胤看起來差不多年紀的文士,正是他的幕僚趙普,幽州薊縣人,後世赫赫有名的大宋宰相。這個時候,他還默默無聞,隻是趙匡胤身邊一個無人知曉的掌書記。
但是,顯然趙匡胤對他能力的倚重,似乎比在座的旁人絲毫不差。不然也不會開始就詢問他的意見了。要知道一旁另外兩個,一個是坐在趙普身邊的青年,就是大周殿前都虞侯韓令坤,而另外一個就是剛剛升任殿前都指揮使的石守信。
韓令坤是趙匡胤的朋友,如今也是禁軍的老大,趙匡胤的副手;石守信卻是趙匡胤義社十兄弟之一,真正的結拜生死兄弟,可以說都是心腹之人。
趙普自然知道這一點,但是聽了趙匡胤的話,還是沉吟道:“将軍當聽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管對他張永德說過什麼,咱們要的就是讓他心裡産生一種怨氣,或者說一種對皇帝的不滿。張家在朝中的勢力和威望,不是普通留後節度可以比拟,如果他動作起來的話,朝中自然會大亂,到那時候,将軍就可以岸上觀火、渾水摸魚了!”
“就是不知道卿紹明長老和褚威長老,貴派能夠在瓦橋關,弄出多大的動靜來!”韓令坤靜靜的說道,看着兩個人似乎有些詢問:“咱們對他百般施壓,而且不惜針對他的家人,造成他對皇帝的怨氣,如今趙大哥更是不惜以身犯險的提示,隻怕他隻要一查探,必定會對貴派産生懷疑!到時候大人就會被人懷疑!”
“此事韓将軍倒是不必擔心,本派既然敢相助使尊,就是有足夠信心來應付此事!何況本派祖師乃是當今不世出的奇人高士,以遠非俗人可以理解。祖師爺曾經示下,隻要中原戰局不斷,本派在中原的地位才會屹立不倒。然後在關鍵時刻,尋覓一個當世的明主輔佐他成事。”這個中年士卒卿紹明有些自傲的看着趙匡胤。
看大家都不吱聲,便又接着說道:“如今不知道使尊有沒有這個信心呢,隻要堅持自己的信念,就如當初承諾我家祖師的一樣,在這中原大地上,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趙匡胤的眉頭居然有些皺了,和這個略顯自大的家夥所在的門派合作,當初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自己才會去拜訪他們的祖師爺,當初自己最後才會這麼決定。但是派來的這個家夥,似乎頭腦比較簡單,趙匡胤有些鄙視他,但是臉上沒有表露什麼。
任何事情能夠成功,哪有那麼容易的。皇帝郭榮确實雄才大略,是趙匡胤行走江湖以來,極少見過的奇才。何況先帝給他留下的底子并不淺,他的地位在大周目前可以說,當真是穩如泰山。自己在他手下能夠走到今天,可以說已經是很幸運的了。
“有卿、褚兩位長老相助,某家自是信心十足,不管中原時局如何發展,有貴派作為堅強的後盾,某家腰杆都粗了許多!這次張永德聽了某家一番話,勢必回去盤劃思考以後決策。隻是不知道貴派如今在瓦橋關,會如何動靜和計劃,可否讓某家知道一些!”趙匡胤微微笑道。
“皇帝似乎知道本派四處的行動,據宮裡的探子回報,皇帝似乎對本派近期會有行動,具體在什麼時候發動,就不是我們可以揣度的。所以,本派決定在瓦橋關先發制人!”這個卿紹明長老得意洋洋。“那時候,即使他對本派出手,也是沒有多大作用!”
聽到卿紹明長老的話,趙匡胤心中一動,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居然舒眉看向韓令坤和石守信。這兩個人可是都是禁軍大佬,又是自己的兄弟,要接近皇帝的話,還是很簡單的,不由說道:“既然如此,某家可以讓韓将軍輪值時,帶兩位長老入宮!”
趙普沉言不語。
“如此再好不過!”卿紹明長老輕輕笑道,他那個褚威師弟居然難得也露出一絲微笑。
瓦橋關,行宮。
酉時,天色還沒有太暗。
所謂的行宮,不過是把當初駐軍守将的府邸修飾,然後肅清了閑雜人員,隻讓皇帝一個人住而已。因為是出征的非常時期,就連個随行的嫔妃都沒有,倒是讓行宮顯得更是安靜冷清。
郭榮負手站在大廳,這裡以前是瓦橋關守将聚衆議事的地方,雖然沒有富麗堂皇,倒也寬敞大氣。郭榮喜歡這種簡單的感覺,他自幼便行走天下,早已經習慣了簡單。
身旁還站着一個青衣人,這是一個臉色有些蒼白的漢子,看去不過三四十年紀。雖然似乎看去普普通通的一個人,而且雙眼也似乎無神一般,可是居然給人一種飄渺不定的感覺。
尤其他一雙眼睛似開未開的閉合,眼神卻給人感覺攝人心魄一般。他留着三縷清須,一頭長發随意的束在後背,卻是夾雜着幾根白發,既給人感覺他挺年輕,又讓人感覺他眼神飽含滄桑。他雙手也負在背後,而且籠在長袖裡面。這個人整個人給人感覺莫測高深,隐隐約約的難以捕捉。
“咳咳咳!”看似健康正常的郭榮,忽然咳嗽了起來,身子劇烈的抖動了起來。而且随着咳嗽,臉色居然變得赤紅可怕起來。
“陛下還是嚴重了!不過能反應,至少是發于體表了!”這個青衣人淡淡的說道:“好厲害的奪魂散啊!”他居然歎了口氣,看着郭榮痛苦的神情,不由右手搭在了郭榮的後頸大椎穴,郭榮居然沒有絲毫的動彈。果然不到幾分鐘,郭榮的神色緩和,人也慢慢的恢複了氣勢。
“這藥卻真正極是厲害,如若沒有洞真先生相助,隻怕朕是很難堅持到如今的!”郭榮長長的舒了口氣,似乎經曆了漫長的折磨一般。眉心居然有絲灰暗凝聚不散,想起自己受的這個折磨,他眼神居然多了幾分戾氣。
卻見青衣人右手掌心發力,一下拍在大椎穴上,噗的一聲,一口黑皿從郭榮嘴裡噴了出來。郭榮也不擦拭,待第二口出來時,鮮皿已經變成了紅色。
郭榮不但沒有動彈,反而看起來整個人更輕松了。青衣人緩緩的收手,一股淡淡的輕煙居然從他頭頂飄起,他額頭都有些見汗了。而郭榮眉間的那股灰暗,似乎看起來清淡了許多。
“他們可能想不到陛下身邊有老道在!”青衣人淡淡的出聲,雖然一身常服,卻居然自稱修真。
他眼神中居然更是有些自傲說道:“因為律虎一直是宮裡的常客,倒讓人不能防備。他可是佛門高德,又是你屬下那趙匡胤的師傅。故而他們不敢藥性太強,太明顯來對付陛下。”
這個青衣人眉頭緊皺,淡淡的說道:“但是,如若不是老道發現的早,隻怕陛下早就難以幸免。如今這種治療,雖然會損傷陛下聖體和壽元,但是老道卻有把握,就是拼着損耗一些修為,這幾日便根除陛下體内餘毒。不過陛下切記這幾日不可動武,自然那北征之事便是要緩一緩了。還有老道倒是很想揪出此人看看,是誰還會用這世上最毒的藥!”
郭榮默默不語,閉目沉思了一下,蓦地睜開眼睛,看着身邊這青衣人說道:“洞真先生斷定非是萬聖教所為,那這世間還有誰對這藥使用如此娴熟呢!尤其是想要朕這條命的,會是哪些人!”他語氣已經冷了下來,對于想要自己生命的人,料想誰都會有怨恨。
“天下用毒法門無數,要說手段自然首推萬聖教,老道對那萬聖仙子頗為了解,不宵為之的事情,她絕對不會出手,所以她雖然以用毒出名,還是在江湖上被人冠名仙子!”
他細細道來:“她在雲貴一帶,身份超然物外,對中原之事不會參與,應該可以排除!何況以她如今的身手,就是潛進陛下内宮去,就是老道隻怕也極難發現!”青衣人似乎憶起往事,試想以萬聖仙子的手段和身手,要毒殺這世間的普通人不輕而易舉。
看着大廳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他雙眼靈動,忽然道:“陛下剛剛的提醒,倒是讓老道想起一件事情!”
“哦!”看這青衣人如此驚訝,郭榮倒是有些動容,要知道這個人乃是昔日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曾經在閩地翻雲覆雨,人稱洞真先生陳守元。
是閩主王延鈞和王繼鵬父子最為推崇的修真,當年和同樣是聲名鵲起的醉仙譚峭極為不和,後來因為閩地滅亡失蹤,沒有人知道他的去處了。
不意現身中原後,偶爾的際遇下為郭榮自己所助,自此在自己身邊修行跟随。自己可以得登周國大寶,他也是出過不少力的,實在是自己一枚好棋子和助力。
“昔日嶺南南漢國劉岩逝世,他兒子先後繼位大寶,逆行無道引發嶺南動亂。老道對羅浮山那造反的中天八國的四大天王極為好奇,想去會會他們,誰知道他們被劉家趕出了嶺南。”
“後來才知道他們跑去了南唐,随後還被殲滅在南唐,老道當時掃興之下正好路過興王府,誰知道居然碰到劉岩兩個兒子為了皇位相争,一時好奇便進宮去探視。”陳守元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什麼。
“居然看到那個搶了位置的劉晟有些異樣,後來因為當時嶺南宮裡内鬥複雜,又有不少劉岩當天親自培養的高手在側保護他,幾家勢力在宮裡較力生存,老道便退了出來。卻是清晰記得那個劉晟有一身不俗的功夫,試想他老子劉岩可是在奇藝榜上排第一的。但是陛下你想不到,他居然和陛下一般也是中了劇毒!”
“難道他也中了這個奪魂散?”郭榮面色動容的說道。
“差不多吧!!”青衣人陳守元靜靜的說道:“那也是一種無色無味的劇毒,老道後來思索過此事!因為這種劇毒平時并沒有毒性,一般都要和某種物事一起遇上,才會産生反應!可想而知,施毒的人對天下諸毒掌握的必然是爐火純青!”
他盯着郭榮驚訝的神色,忽然逐字逐句的說道:“故而老道突然間想到,此人施毒别具一格,不一定平時就是以毒出名的人!”
郭榮忽然感覺後背涼涼的,看着陳守元也輕聲道:“朕雖然心中有幾個人,如今有人說朕懷疑張永德,但是他是朕的妹夫,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他忽然也偏頭看向廳外,悠然的說道:“既然他付出了代價,朕就為他做出一些補償!九陽派一直在中原要風得風,李繼勳作為九陽派弟子,在朝中也算要風得風,如今是朕親自任命的駐軍留後,不但不約束門中弟子,反而變本加厲的公開行動。這次朕就當給他們一個小小的教訓吧!”
“陛下此舉一箭三雕!”陳守元靜靜的說道。
九陽派
三個鬥大的金字,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趙州府,最大的一處府邸所在,比趙州刺史府大上好幾倍。卻沒有人敢質疑它的存在,更沒有人未經邀請敢随便進入這裡。
可能都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九陽派是幹什麼的,就是江湖上的劍俠修士們,也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九陽派真正的底細。可是它在中原地區的威名,乃是來自于當初的創派祖師。
中原地區曆來便是中央集權所在,就是現在天下割據衆多,但是仍然有不少勢力承認中央集權,如荊南、楚地那都是奉中原朝廷為正朔的勢力。所以,挑戰中原政府的權利,就是和作死一般。
但是,它就是這麼威風的存在了,而且是在中原地區,不管是當天的後梁乃至到如今的後漢,過渡到郭威手裡的後周,它依然屹立不倒在趙州。不但是獨樹一幟,而且離着開封府不是太遠的地方。
九陽派有名,因為它的開派祖師有名!
海蟾子,道門北宗道子劉海蟾!他就是九陽派的開派祖師!
當天在燕國呼風喚雨的人物,最終還是沒有扶上做了皇帝的劉守光長久,卻是在中原道門和江湖上大名鼎鼎。
雖然,他現在隐身終南山歡樂谷修道,根本就不再問世事。但是如今執掌九陽派的,乃是跟随他多年的入室弟子崔少陽。
這可是一個近二十年,統管北方道門的人物。九陽派真正的掌門崔少陽,不但是北方第一大派的掌門,還是博陵崔氏的子孫,所以沒有人敢去動九陽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