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蕭硯夕最喜歡釉上點紅,時常自己琢磨花紋樣式,讓瓷匠燒制。
這日,宋賢親自來到東宮,說是從民間尋得一套釉裡紅瓷器,特邀太子前去品鑒。
傍晚,蕭硯夕騎着汗皿寶馬來到首輔府,宋賢迎他入了客堂,極品大紅袍端上桌,蕭硯夕端着蓋碗,輕輕刮動茶面,開門見山道:“宋閣老有什麼要問的,一并問吧。”
宋賢笑道:“殿下先随臣去鑒賞一番瓷器,如何?”
蕭硯夕淡淡瞥他,“既然宋閣老有此雅興,孤樂意奉陪。”
兩人并肩去往府中閣樓,不知沿途交流些什麼。
宋屹安回府時,聽聞太子前來做客,微微攏眉,先去閣樓見了禮,随後回到屋裡,換了一套湖藍色錦衣,去往後罩房,想帶掌珠出去走走。
掌珠巴不得遠離蕭硯夕,沒有猶豫,披上鬥篷就跟宋屹安出了後門,結果遇見迎面走來的季弦。
季弦略過宋屹安,扒着脖子張望掌珠,“明姑娘沒事吧?”
掌珠搖搖頭,“多謝季大人關心。”
季弦笑了笑,“兩位這是要去哪兒?”
“小妹染了風寒,怕把病氣兒染給殿下,宋某想帶她出府走走。”
“宋少卿考慮的真周到。”季弦目送他們離開,颠着胖胖的身子來到閣樓,沖宋賢笑一下,湊近蕭硯夕,“表哥,小弟查清楚了。”
蕭硯夕不動聲色地賞他一眼,表兄弟心照不宣,沒當着宋賢的面談及此事。回宮的路上,季弦眉飛色舞地炫耀自己審訊的本事。
蕭硯夕靠在車壁上,一條長腿抵在對面的長椅上,“講。”
車廂内就他們二人,季弦還是掩口道:“那兩個綁匪口口聲聲說是受景國公夫人指使,但小弟聽出了端倪,再順藤摸瓜,你猜怎麼着,還真讓......”
“撿幹的說。”
“是禮部尚書夫人指使他們幹的,意欲嫁禍景國公夫人。”
蕭硯夕沒有太驚訝,摩挲手中的鎏金寶石匕首,撇給季弦,“查清楚,禮部尚書是否知曉此事。”
“肯定知曉。”
“未必,世家女子沒有省油的燈,偶爾會自作聰明搞些動作。”
季弦點點頭,“明白。”
華燈初上,夜風吹動車簾,兩道并肩而行的身影映入眼簾,蕭硯夕鳳眸一眯,冷笑一聲。
季弦扭頭看去,挑挑眉,“我剛路過首輔府後院,就見他們兄妹一起出去了。”
兄妹。
蕭硯夕忽然覺得諷刺,小丫頭姓明,跟姓宋的稱得上兄妹?他也不知自己怎麼别扭上了,明明之前,并不在意掌珠樂不樂意入了宋家族譜。
季弦趴在窗邊,随口道:“看起來,明小姐跟宋少卿挺配的。”
蕭硯夕淡聲開腔:“放好簾子。”
“......”季弦委屈,又不是他挑開的簾子,是夜風,夜風啊。
馄饨攤前,宋屹安拉住掌珠,“吃碗馄饨再回去吧。”
掌珠看眼天色,點點頭。
宋屹安點了兩碗馄饨,兩碟小菜,帶着掌珠坐在店内犄角,等馄饨上桌,宋屹安介紹道:“這家馄饨是百年老店,晨早來吃需要排隊。”
掌珠彎下嘴角,她不笑時,如淡雅清新的栀子,一笑,百媚叢生,如國色天香的牡丹。
宋屹安愣了下,收回視線,沒來由地握緊筷箸。
掌珠咬了一口,眉尾上翹,像極了吃到肉而滿足的小狐狸。
宋屹安被她剛剛的嬌憨惹笑,往自己碗裡加了一勺辣椒,“你這次嘗嘗原味,就别加辣椒了。”
“我吃不了辣。”
宋屹安點頭,默默記下。
回到府上,薛氏拉着掌珠回到閨房,認真詢問她,“今兒老爺跟太子提了選妃一事,有意無意提到你,太子并未表态,以我們對太子的了解,他不反對,就是默許了,你若想進宮,我們會想辦法。”
掌珠搖頭如撥浪鼓,斬釘截鐵:“我不想。”
她和蕭硯夕真的不熟,若非恒仁帝委托,蕭硯夕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也是陰差陽錯,發生了這檔子風流事,騎虎難下,不如快刀斬亂麻。
薛氏揉揉她的頭,“太子沒有明确表态,你若不想,我們就一直裝糊塗,等太子妃和側妃的名單訂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很多時候,皇子納妃、公主出降、權臣娶親,都是身不由己,即便是九五之尊,在婚事上也不能任性而為。
但恒仁帝是個情種,也是個例外,就不知,蕭硯夕是否繼承了恒仁帝的癡情。而依朝臣們看,蕭硯夕是個薄涼之人,登基後,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廢置後宮。
中秋夜,皇後設下曲水流觞筵,邀各府貴婦、嫡女再次來到皇家林苑。
掌珠在邀請之列。
所謂曲水流觞,是賓客們沿溪而坐,東道主在溪中放入一羽觞,羽觞順水而流,停在誰的面前,誰就要起身表演才藝。
貴婦們思忖,在恒仁帝“下落不明”的情況下,皇後還一連邀請她們參加筵席,怕是急着要為太子立妃了。
溪邊,薛氏與鄰座有說有笑,掌珠陪在一旁,盯着面前流過的羽觞,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溪一側的水榭中,季弦端着酒盞,扭頭對屋裡的人道:“表哥,明小姐來了。”
蕭硯夕靠在憑幾上,單膝曲起,一隻手拎着酒壺,姿态散漫不羁,沒搭理季弦。
季弦晃晃悠悠回到炕幾旁,倒頭就睡,也不知喝了多少酒。
水榭外傳來歡歌笑語,蕭硯夕興趣恹恹,廊道的風撩起衣裾,渾然未覺。
他拎着酒壺走到欄杆前,斜睨溪邊的一衆人,目光落在掌珠身上,小小一隻,窩在薛氏身邊,雖處榮華,卻格格不入。
有眼尖的貴女發現憑欄俯瞰的太子,露出驚訝色,與身邊人竊竊私語,很快,衆人全将視線鎖在蕭硯夕身上,誰也沒想到太子竟然陪皇後一同來了。
隻有掌珠低着頭,始終沒看過來。
皇後笑笑,“今日中秋,姑娘們不必拘禮,想過去跟你們太子哥哥打招呼的,就去吧。”
此話一出,不少人躍躍欲試。
景國公夫人将方小嵈推出來,方小嵈扭着纖腰走到閣樓下,在或妒或恨的目光下,沖蕭硯夕斂衽一禮,規規矩矩喊了聲“太子殿下”。
蕭硯夕掀下嘴角,也不管她瞧見沒,算作回應。
方小嵈回到母親身邊,得意又失落,太子總是那樣,若即若離,不冷不熱,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她知道,因為父親的權勢,無論太子是否中意她,都會迎她入宮,可終究是含了一份貪心。
其餘貴女依次走到閣樓下行禮,聲音一個比一個甜,而掌珠始終沒有動窩。
蕭硯夕唇畔挂着不尋常的笑,平日裡犀利的眸子,這會兒蒙了層霧。
稍許,诰命夫人們陪皇後去往銀杏園,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堆,掌珠形單影隻,一個人走在月色下。
路過假山石時,手臂被人拽住,驚呼聲吞沒在那人的掌心。
假山遮蔽月光,一隅隐蔽,掌珠背靠山石,驚恐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蕭硯夕擡擡眉,清朗的眉宇因酗酒變得妖冶,“挺能啊,敢不來行禮。”
掌珠唔唔兩聲,示意他松手。
掌心下觸感軟糯,像小時候吃過的杏仁奶膏,蕭硯夕眸色深了幾許,垂下手臂,靜靜看着她。自那日颠鸾倒鳳,他們還未見過面。察覺出小姑娘的抗拒,哼笑一聲,也不知她是心虛,還是欲拒還迎。
掌珠知道,這裡不能久呆,若是讓有心之人瞧見,她就成貴女們的公敵了,“殿下找我何事?”
發現男人沉了臉色,就知自己講錯了話,堂堂東宮太子,怎麼可能特意找她,“...好巧啊。”
蕭硯夕垂眸,見她鬓上的點翠墜子耷拉在耳邊,頗為好笑,笑聲習慣帶諷。
掌珠以為他又想挖苦她,趕忙道:“殿下若沒旁的吩咐,我先回去了。”
“宋夫人忙着應酬,沒空理你,你回去作甚?”
掌珠找不到其他借口,擡眸看他,悶悶的情緒顯而易見。
蕭硯夕是何其驕傲的人,見她不待見自己,臉色陰沉,“明掌珠,誰給你的膽子?”
敢無視他。
掌珠不知哪裡得罪了他,犟勁兒一上來,頭扭到一旁,不想再揣測他的意圖,在她看來,太子爺彈指間就能定奪他人前程和生死,不是說幾句軟話就能糊弄過去的。
看小姑娘扭頭噘着嘴,頗為好笑,許是跟她“熟”了,蕭硯夕忽然起了逗弄心思,故意問道:“這些日子,孤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要給你一個交代。”
掌珠心一提,惶恐地看着他,搶先道:“我不入宮。”
蕭硯夕眯起鳳眸,想是從未被人拒絕過,冷不丁出現一個小孤女對他又排斥又嫌棄,心裡有些微妙,陰嗖嗖地問:“入宮?”
他掐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擡,傾身逼近,兩人鼻息相織,周圍一瞬靜谧,“把心放肚子裡,從太子妃到奉儀,都會甄選出身高貴、才藝俱佳的女子,你算什麼?”
嘲諷的話時常聽,這句最甚,掌珠鼻尖一酸,眼眶随之變紅,“民女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沒有想着高攀。”
本以為氣哭她,自己心裡會好受,可聽她頂嘴,心裡更為不舒坦,“驗脈了嗎?”
怕她賴上他嗎?掌珠徹底紅了眼眶,隻是單純的委屈。
蕭硯夕淡聲道:“五日後秋狩,你随宋屹安一同前來,孤讓太醫為你診脈。”
掌珠漸漸豎起身上的刺,“殿下不如直接賜我一碗避子湯。”
蕭硯夕一愣,冷笑道:“行。”
小崽崽甜甜的聲音回蕩耳畔,掌珠下意識捂住小腹。
瞧見她的小動作,蕭硯夕哂了一聲,像是看透了她的伎倆,拇指摩挲她細膩的下巴,“怎麼,口是心非了,想給孤生孩子?”
他動作輕佻,掌珠向後躲,“殿下自重……”
“自重?”蕭硯夕擡起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細腰,薄唇吐出的氣息氤氲在她眼簾上,“勾引孤時,怎麼沒見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