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真相的賀雲昭有點尴尬,而且看曹宗渭那副調侃的模樣,指不定剛才都聽見曹正允叫她“娘親”了。一想到這兒,她就紅了臉。
曹宗渭清清楚楚地捕捉到賀雲昭害羞的顔色,忍住笑道:“方才我聽見我兒子在喚誰?”
果然還是聽到了……
賀雲昭微微扭轉目光,把身後的曹正允牽出來,交還給曹宗渭。
哪知曹正允怯怯地看着父親,十分不願離開賀雲昭。
曹宗渭闆着臉,招手道:“給老子過來。”
見到親爹就躲,膽兒也忒小了點,況且他也不曾動手打過他,怎麼就這麼怕他?
賀雲昭不喜歡曹宗渭這麼粗魯的對待小孩子,護着曹正允,秀眉倒豎,等着曹宗渭道:“他怕你必是有緣故,你還兇他,何不問問他為何衣裳烏糟,為何要抓着陌生人喊……”
曹宗渭挑眉,“嗯?喊什麼?”
賀雲昭噤聲不言,俯下身去看曹正允,捧着他的小臉道:“有人欺負你,你就得跟大人說,我是客人,今日幫你一次,卻幫不了你下一次。我問你,還想受欺負嗎?”
曹正允咬唇搖搖頭,看了曹宗渭一眼,又看向賀雲昭道:“可是父親說了,别人打我,我要打回去,哭鼻子不是男子漢大丈夫。”
賀雲昭側臉對着曹宗渭,白了他一眼,耐心地同曹正允解釋道:“他十一歲,你才六七歲,打不過他很正常。這個世上,還要講道理,就算打不過他,他若是沒道理,也不該叫你受委屈。”
不知是賀雲昭的哪句話戳到了曹正允的心窩子,他當着曹宗渭的面又哭了起來,隻是不敢哭大聲了,咬着粉嘟嘟的小嘴唇哭得十分壓抑。
小孩子的感情最是純粹,那股子委屈影響了賀雲昭,使她憶起以前受了委屈的時候,也是無人傾訴,父兄在外宅,也并不知道她受了委屈。
曹宗渭看着一大一小這樣抱着,才漸漸嚴肅起來,走到曹正允身邊道:“是怎麼回事?”
賀雲昭先開口道:“你摸摸他的衣裳。”
曹宗渭依言摸了摸,貼身的衣料外面光滑,裡面卻不大舒服,摩擦着小孩子嬌嫩的皮膚發紅。
曹正允連忙擦了擦眼淚,趕緊平複了情緒,可憐兮兮道:“父親,是二堂兄沒道理,不該叫我受委屈,不該的……”
曹宗渭是個武将,打打殺殺粗魯慣了,雖然懂得人情世故,對孩子和後宅之間的細膩小事還是疏忽了。之前他對兩個兒子的教育就是要像個男子,卻也忽略了他們隻是個孩子。
這還是曹宗渭頭一次看見兒子哭得這麼傷心,也是頭一次知道,小崽子心裡在像他的母親。
曹宗渭以為,母親和大嫂,還有一幹服侍的媽媽,已經把他兒子照顧的很好了,甚至就是照顧的太好,才讓他兒子變得這樣嬌氣,看來并非如此。
曹宗渭親自蹲下身,給曹正允擦了眼淚。
曹正允本來收拾好了心情,被曹宗渭這麼安慰着,心裡就更委屈了,靠在父親的肩頭又哭了起來。
賀雲昭扭頭躲開這一幕,生怕紅了眼圈再眨一眨也要跟着落淚。
這世上,最不該就是叫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她若得了心肝寶貝,定不叫人欺負了去。
曹正允哭了半晌,才平靜下來,低着頭細聲道:“父親,堂兄說您不喜愛我,哥哥也不喜歡我,因為是我讓娘親沒了,是我,都怪我。是不是?父親,是不是?”從來都不敢說出口的話,不知道怎麼今天就敢說了。他想,今天再不說,以後再也不敢說了。
曹宗渭心頭一酸,鮮少這般溫聲說話,細心解釋道:“不怪你,我的兒子我怎麼會不喜歡,你哥哥也喜歡你,他肯定喜歡你。”自己的親兄弟,怎麼會不喜歡。
曹正允黑黑的小腦袋搖晃着,道:“哥哥不喜歡,哥哥喜歡二堂哥,哥哥隻在您的面前才喜歡我。”
曹宗渭面色一沉,兩個兒子他管教的少,但并不代表他不在乎,偶爾抽查課業或是考察功夫的時候,他也會注意他們的動向,卻沒想到大兒子才十歲,就已經那般不單純了,小兒子受了這麼多委屈,他也都不知道。
大嫂把這個家,管的真好!
賀雲昭浸淫内宅多年,自然知曉一二,當下隻道:“老夫人身子雖然不好,得力的下人總有的,孩子還小,跟着老夫人應當不會有太多麻煩。”
曹宗渭眯了眯眼,咬牙道:“不,我母親身子不好,還是不打擾她了,以後允哥兒跟我住――允哥兒,你願不願意?”
孩子那麼怕他,曹宗渭以為兒子會拒絕的,哪曉得曹正允驚喜地睜大了眼睛道:“父親,真的麼?”
“真的,你就住我院裡的廂房,今晚就搬去。”
曹正允壯着膽子在曹宗渭額頭上親了一下,随即躲到賀雲昭身邊,拼命的埋着頭,不敢看人。
曹宗渭竟然覺得心裡甜甜的,摸了摸曹正允的小腦袋,道:“走吧,爹送你出園子,等會兒你跟着下人先回去換身衣裳,其餘的事,爹來。你的委屈不會白受。”
曹宗渭護短,賀雲昭感到欣慰。這才是人父才有的樣子。
三人還未走出園子,曹正允的奶娘就找來了,看着小主子髒兮兮的,侯爺面若冰霜的模樣,吓得兩腿一軟,跪了下去,直磕頭認錯。
曹宗渭朝媽媽心口踹了一腳,問道:“他的衣裳料子是誰挑的?”
老媽媽不敢撒謊,是她把好料子拿去給自己的孫子穿了,換了差一點的料子來給少爺裁衣服,若是把責任推到大夫人頭上,隻要查一查冊子,就知道送到曹正允院子裡的是什麼面料,還是逃不過一劫。
因此,老媽媽隻能磕頭求饒,說是她的疏忽,不該節儉下衣料給少爺做衣裳。
若真是從别處節省下來給主子做了衣裳鞋墊,倒不算大罪過。
但賀雲昭不信,這老媽子竟然曉得做貼身的衣服給曹正允穿,說明是怕别人看出來了,内情必定不止這一點。
曹宗渭差點就要信了,賀雲昭先一步問道:“這料子從何處節儉下來的?是做簾子的還是做别的?為何不先緊着好料子穿?好料子的衣裳又都在你叫少爺院子裡嗎?”
奶媽被問懵了,侯爺不管内宅,是很好糊弄的,但這是哪裡來的厲害婦人,一下子就就把她拆穿了?
曹宗渭見奶媽答不上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沒想到,在武定侯府,還有人敢騙他!
曹宗渭朝着奶媽兇口狠狠地踹上一腳,碾了兩下,賀雲昭把曹正允的頭扭過來,堵着他的耳朵不叫他看。
曹宗渭一腳抵在奶娘的脖子上,黑着臉逼問道:“你嘴裡可有一句實話?是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這個家一直是大嫂在管,曹宗渭牙齒咯咯發響,又問道:“大夫人就沒責備過你?”
奶娘為保命,再不敢撒謊,兩手推着曹宗渭的腳,半出氣半進氣,憋紅了臉道:“沒……沒有……”
老夫人身子不好,不大管事,就算操心,也沒力氣日日監督。大夫人隻把本分盡好了,别的事一概坐視不理。曹宗渭一直在外,近些時才回來。所以沒有人管小主子身邊的下人,他們才都為所欲為。
賀雲昭眼看着奶娘快要沒命了,出聲提醒道:“孩子還在這兒,又是你的生辰,别見紅。你先放她回去給别的人敲敲警鐘,過了今天的日子再處置她以儆效尤。”
“滾!”曹宗渭松開腳,放了奶娘一條命。
曹宗渭定定地站了好久,才旋身對賀雲昭道:“我以為家裡很好,一直很放心,沒想到隻是粉飾太平。”
明明他每年回來看老人兒子的時候,一切都好的。
賀雲昭輕輕歎息一聲,道:“内院就是這樣,你以為個個對你盡忠盡力,溜須拍馬兩面派的人多了,況且又不是你管家,下人們都很有眼力見。”
“謝謝你。”
“不說了,先把孩子送回去吧。”
曹正允已經有些累了,努力地眨着眼,不讓自己睡着。他今天很開心,經常吼他又不許他告狀,還威脅他沒人會管他的奶娘被父親教訓了,總是很嚴肅的父親似乎對他也好了很多。
曹宗渭一把抱起兒子,對賀雲昭道:“我先把孩子送回我的院子,夫人等等我,我過會兒來接你。”
中午要一塊兒用午膳,曹正允得趕緊回去洗漱幹淨了。
賀雲昭笑笑道:“我認得來時的路,侯爺去吧。”
曹宗渭放心地走了,家裡如果有個賢惠的婦人,該多好。
突然的,他就動了找個新夫人的心思,最好是聰明直爽,美豔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