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府的花園不小,涼亭裡這邊離園子門口還有一定的距離,賀雲昭眼看着日頭還不大,說明時候還早,便沒急着走,隻緩步往外去。
待賀雲昭行至園子門口,卻見曹宗渭快跑過來,站在她面前的時候,高大健碩的身軀因喘息而微微地動着,小麥色肌膚上挂着細密的汗珠――很顯然是快跑過來的。
曹宗渭抹了一把額頭,道:“我把孩子送回我的院子了,有人照看着,怠慢夫人了。”
長松院在前院,離園子距離可不近,賀雲昭在想,曹宗渭到底跑地有多快啊,她低頭看了看他那雙修長剛健的腿,側面岔開的衣擺處,可見雙腿筆直有力,不似讀書人那般單薄。
曹宗渭一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夫人這邊走,我送你過去。”
賀雲昭感激一笑,便跟在曹宗渭身邊往兩老的院子去了。
雖然是給曹宗渭過生辰,但請的都是武定侯府的親朋好友,而且老夫人腿腳不便,宴席就定在了兩老那邊。
賀雲昭本無話可說,曹宗渭卻不想浪費短暫的獨處的時間,望着她的側顔,細細看着她的眉眼,道:“可否請教夫人,怎麼照顧孩子?”
大兒子曹宗渭有辦法教訓,畢竟已經曉事了,而且是品性問題,須得重責,好生糾正,但曹正允太小,心性也不壞,他反倒不會教了。
“侯爺隻需不讓他再受欺負就是,至于日常起居,隻要身邊的人盡心盡力就好。再則就是,他既沒有母親,父親總該多陪陪他。”
曹宗渭看着賀雲昭溫柔帶笑的眉眼失神了,方才好似在聊他們倆的孩子似的,輕輕地應了聲“好”,他道:“夫人好像什麼都知道。”
賀雲昭把忠信伯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和孩子接觸也有一套,曹宗渭很好奇,她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綻了個燦爛的笑容,賀雲昭道:“怎麼教養孩子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也沒生養過,但我知道作為一個孩子,我希望我的父母怎麼對待我,換位想想,不就知道允哥兒要什麼了嗎?”
腳步一頓,随即曹宗渭又恢複如常,他想,這個姑娘大概吃了很多苦吧,要是父母慈愛,也不會有這種體會了。他如果有個這樣好的女兒,才不會讓他受委屈。
握了握拳頭,曹宗渭忽然覺着自己這個父親有點不負責,他都不知道兒子希望他怎麼樣做。
快要到正院的時候,賀雲昭就看見文蘭和文蓮兩個不安地在門口等待着。方才她們倆想去找人帶路入園子的時候,等了半晌都沒見着一個人,又怕賀雲昭從别的入口出去了,便隻好回這邊來等。
賀雲昭看了看兩個丫鬟,側着腦袋對曹宗渭道:“侯爺,我丫鬟在等我,我先一步過去了。”
曹宗渭一點頭,道:“今天謝謝你,你送的禮,我也很喜歡。”
反正是從忠信伯庫房裡挑,賀雲昭當然緊着又貴又好的挑,平心而論,曹宗渭對她挺不錯的。
“不必謝,侯爺也很照顧我,雖然是看在伯爺的份上,但我也很感激了。”
“不是。”
賀雲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看向曹宗渭,投了個疑問的眼神過去。
曹宗渭定定地看着她,道:“不是的。”
此時,賀雲昭的兩個丫鬟也跑了過來,曹宗渭看着茫然的賀雲昭,轉身就進了正院。
文蓮心裡焦急,當即就問了:“夫人沒事吧?”
文蘭隻是靜靜地看着賀雲昭,見主子神色從容,才不再擔憂。
賀雲昭笑着安慰二人道:“在園子裡碰見小公子摔了跤,耽誤了一會兒。”
帶着兩個丫鬟進院子裡,明堂裡面賓客基本都到齊了,男客們在中間,女客在次間裡開了兩桌。
賀雲昭入了次間,坐在甄玉梅身邊,陸秀梨正熱絡地招呼着客人,像個正室女主人。
武定侯府沒有女主人,一應人情往來都由陸氏負責,外面的人雖然看的是曹宗渭的顔面,倒也很給她面前,與一個庶房的夫人聊得熱火朝天。
陸氏一邊與人聊着,一邊掃着來客,生怕怠慢了哪個,視線落在賀雲昭身上的時候驚豔了一瞬,她可不記得哪家有這麼漂亮的親友,還是個嫁了人的婦人。
略加思索,陸氏便猜出了賀雲昭的身份,忠信伯府式微,她是的很看不上的,因此并沒有打算熱情招待伯府夫人。
次間裡正熱鬧着,一個穿着綢布藍綠比甲的媽媽挑了簾子進來,走到陸氏身邊低語了兩句,遂見陸秀梨絞着帕子面色一變,隻一瞬就如常般談笑風生。
仆人退下後,陸氏忽然改變了态度,下了羅漢床走到賀雲昭身邊親熱地牽起她的手,道:“哪裡的标志人物,我倒是頭一次見着。”
其餘婦人多形容莊重,妝容大方得體,看着端莊穩重,唯有賀雲昭明明穿着和她們一樣的款式和料子的衣裳,卻顯得豔美異常,顧盼之間自有風流态度。陸氏這麼一說,衆人的目光都移了過來。
到底都是達官顯貴之家的婦人,舉手投足貴氣十足,氣勢逼人,甄玉梅生怕賀雲昭被這場面吓住,笑着幫腔道:“這是忠信伯府夫人,與我有緣在鎮國寺見過,倒是一見如故。”
賀雲昭也擡頭看着陸氏,隻見她三十上下的年紀,膚白滑膩,細眉杏眼,也生得端莊秀美,打扮華麗莊重,笑容裡外都透着世故。
無緣無故讨好她,必有所求。賀雲昭不認為自己能幫得上陸氏,不着痕迹地把手從她手裡抽出來,也跟着笑道:“賀夫人心腸好,是菩薩讓我同您結緣的。”
甄玉梅信佛,初遇就在佛前,還是那般巧合,聽賀雲昭這麼一說,雙手合十低念了聲“阿彌陀佛”。
其餘婦人也聽說了忠信伯府的一些事,這會兒見了正主,頗有些好奇,但也并未過分打量,談笑之間,隻用餘光去瞥她,窺探其神态言語。
陸秀梨無意識地摸了摸手上的玉镯,臉上還挂着得體的笑容,方才她身邊的管事媽媽同她說了曹正允奶媽的事,據說出事的時候,賀雲昭也在曹宗渭身邊……本想從賀雲昭這邊套近乎,好把事情圓回來,沒想到她居然不吃這一套。
能把忠信伯府整治得妥妥當當,怎會是個簡單人物。
午膳時候到了,中間和次間一起開席,侯府丫鬟們魚貫而入,娴熟而規整地擺碗上菜,裡外的男女賓客很快就笑鬧起來。
次間裡有陸氏,也一直熱鬧着。賀雲昭年紀輕,家世不好,便沒有主動攀結,規規矩矩用飯,偶爾同甄玉梅交流兩句,杯盞推到她面前,才淺飲一些。
略扭頭往中間男客那邊看了一眼,賀雲昭見曹宗渭正離桌同幾個晚輩喝酒,好幾人圍着他和程懷仁,前者背影挺拔,後者身姿不穩。
程懷仁被人灌了不少酒。
男客那邊酒壇子早就空了,曹宗渭高聲喚着丫鬟再上集壇,一陣作嘔聲,似乎有人吐了。賀雲京的聲音也從外間傳來:“程公子這就喝不下了?”
緊接着曹宗渭單手提住壇口,倒了幾碗酒,送了一碗到了程懷仁手上,似乎是笑着道:“今日老子生辰,你們幾個小的可要讓我開心了,喝!大侄子喝!”
曹正毅和程懷仁兩人肚子都撐得圓滾滾的,奈何氣氛正好,推拒就是不給面子,完全招架不住曹宗渭這麼灌。
拉回思緒,賀雲昭腦海裡回響起曹宗渭同她說的話,他說幫她并非看在伯爺面上而已,那他現在,也是在幫她出氣嗎?
一個時辰過後,宴席才漸漸散了,賀雲昭從正院出去程懷仁被人扶着出來。
賀雲昭眼見着“兒子”爛醉如泥,吩咐兩個丫鬟去搭把手,把人架着出去。
曹宗渭出來送客,面上隻是略略浮紅,完全沒有醉态,他走到賀雲昭身邊,道:“夫人一個人方不方便?不如留下歇會兒,等仁哥兒醒酒了,你再帶他回去?”
賀家人都走了,武定侯府還有些家事要處理,賀雲昭自然不會多留,婉拒道:“無妨,我們乘車來的,有我兩個丫鬟看着,不礙事的。”
這麼說,他們母子就是要同乘了,曹宗渭覺着有些不好,卻沒有借口明說,隻得道:“那夫人路上小心,改日我再道謝。”
賀雲昭知道他意指什麼,笑道:“不必了,不過舉手之勞,願小郎君開心康健才好。”
“會的。”曹宗渭臉上浮着淺淺的笑容,他覺着自己醉了。
賀雲昭微微福一福身子便走了,下人引着他們出了侯府,正門口馬車和馬匹都都在那兒等着。
文蘭和文蓮把喝醉了還不大安分的程懷仁扶着上了馬車,賀雲昭看着馬匹,本想騎馬回府,但是着裝不便,到底還是上了馬車,吩咐程懷仁身邊的小厮把馬兒牽着回了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