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在何家的時候,盧淑珍經常使喚繼女端茶倒水,布菜添湯,她就不信到了忠信伯府,就管不了何雲昭了!
盧淑珍含怒看着賀雲昭道:“雲昭如今是不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裡了?哪有叫長輩坐晚輩下面的道理!”
賀雲昭抛了個眼神給文蘭和文蓮,示意她們上茶,待會兒她可要費不少口舌,不能少了茶水,必要時候,還能潑人。
吩咐完丫鬟,賀雲昭才轉頭看向盧淑珍道:“夫人怕是沒讀什麼書,學少了道理,今兒晚輩就托大給你上一課。天地君親師,君在前,親在後,便是父母皿親也得先尊上,再論人倫。我乃忠信伯府正室夫人,一品诰命今上親封,你不過區區五品武将夫人,甚至诰命都還未下封,正是尊着你一聲,才稱你一聲夫人,不然就該叫你太太了。眼下到了伯府裡,你還想坐在一品诰命夫人的位置上?便是我答應,也請夫人去問問皇上答不答應!”
何雲昭生母生前封了五品诰命,後來盧淑珍嫁進何家之時何千戶正被禦史參了一本,诰命夫人的事就被壓了下來,時隔多年,她雖端着個五品武将夫人的身份,卻是沒有诰命在身的。
外面還有人說,是她為人苛刻,所以聖上才忘了封她诰命。
因着這一層,縱是平日盧淑珍同有诰命的内眷往來時,也是要低人一頭的。
盧淑珍尤其痛恨别人拿此事踩她,更恨繼女拿這事讓她沒臉!
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盧淑珍怄得握拳發抖,卻沒法從賀雲昭的話裡面挑出半點錯處。就算是小輩嫁了人,有了诰命就是不一樣,就像入宮的嫔妃,再見父母之時,長輩亦是要向晚輩行跪拜大禮的。
盧淑珍正無言以對,丫鬟上了熱茶進來,曹宗渭坐在賀雲昭身邊,面前也擺了一杯茶。
隻有盧淑珍幹站着,她才想起來,自己來程家是有任務的,她得從賀雲昭手裡拿點實際的好處回家,順便讓繼女留下把柄。
想起黃氏和沈蘭芝許給自己的好處,盧淑珍才稍稍平息怒氣,不甘願地坐到下首,微微緩和了顔色道:“雲昭,你如今是一品诰命夫人了,娘受點委屈也沒什麼,這次來呢,是想跟你說個事……”
“慢着,夫人是說按聖上封的诰命論尊卑是委屈你了?”
唇口幾度張合,盧淑珍腦子發蒙地看着賀雲昭,這死丫頭嘴皮子什麼時候這般厲害了?
讷讷無言許久,盧淑珍臉面慘白敗,賠了笑道:“不委屈,不委屈……”緊張兮兮地端起茶杯低着頭平複情緒,她在賀雲昭面前竟然有點不敢開口了。
賀雲昭以茶蓋撥拂茶面,新葉亮綠,清香四溢,她道:“夫人方才要說什麼事來着?”
盧淑珍喝了口熱茶,腦子裡把話過了好幾遍,覺着沒有錯處了才看了曹宗渭一眼。
賀雲昭示意盧淑珍可以直言,她才道:“是這樣,你妹妹詩姐兒也要及笄了,我想着笄禮給她辦得體面些,也省得失了你這個做姐姐的顔面。可你爹的俸祿你也曉得,要置辦一套體面的頭面不易,我想着找你借一套,日後再還你。”
借來的頭面肯定有借無還,盧淑珍白得了好處,賀雲昭也留了把柄。
沈蘭芝自以為這個法子想的好,何雲昭再怎麼冷漠,娘家人的要求總不會拒絕吧?當初她要能反抗得了繼母,也就不會嫁到忠信伯府來了。
可惜這算盤打的不好,賀雲昭才不是這種能夠受得了委屈的人,想從她這裡拿到好處,還不如從她這裡拿一對耳光過去!
賀雲昭直言不諱道:“我嫁過來也才月餘,就算我不吃不喝,不使一分銀子打發下人,月例銀子也隻有幾十兩。按夫人的意思,隻怕要讓我拿一套幾百兩的頭面出來,不如……你看看我庫房裡值錢的嫁妝有沒有幾樣,夫人看得上,隻管去拿好了。”
就何雲昭當初帶來的三十六擡嫁妝,數量少不說,其中還有些以次木料充重量的東西,真正能拿的出手的,兩件都不到。
盧淑珍臉上通紅,當着武定侯的面,繼女怎麼能這般下她的面子,将來她在京都還怎麼見人!
猛地拍桌站起,盧淑珍指着賀雲昭顫抖道:“你如今是翅膀硬了,生父嫡母給了你大好前程轉眼就翻臉不認人,我不過同你借一套給你妹妹笄禮的頭面,你就推算阻四,還污蔑我克扣你的嫁妝。何雲昭!天地良心啊,你生母生前留下來的嫁妝,我不全都給你了,自己還貼了好些東西和銀票,你怎麼就記不住我的好呢?”
賀雲昭倒也不氣,仍舊輕聲細語道:“我生母的嫁妝?難道不是你用了成隻給我留下來了一成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嗎?還有你臨我出嫁前給的銀票――五十兩你也好意思拿出來說,我都替你丢人!對了,我父親還不曉得你隻給我了五十兩吧?”
曹宗渭看着賀雲昭雲淡風輕的模樣心頭一揪,是對娘家絕望到什麼地步,才能這般毫無情緒地說出這番話來,五十兩的嫁妝……不過他在外一餐酒水錢罷了。
若是早些遇見她……
曹宗渭起身,想說兩句“公道話”把今天的事化解了,至少不讓賀雲昭難看,修齊院就熱鬧起來了。
程懷仁一幹人等都來了,他們三人心照不宣,賀雲昭仗着個嫡母的身份作威作福,現在她自己的嫡母也來了,看她再如何拿喬!掐算好時間,這會子賀雲昭應當已經答應盧淑珍借頭面了吧?
正堂門口很快站了烏壓壓一片,賀雲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心道都是掐好了時間來看熱鬧的,那她就讓他們睜大了眼睛好生地看!
程懷仁帶頭進屋同曹宗渭和賀雲昭見了禮,才道:“母親,外祖母來了怎的不派人去知會一聲,兒子好來拜見拜見。”
沈蘭芝上前笑道:“親家夫人來家裡是有何事?”
盧淑珍支支吾吾,未開口,沈玉憐嘴角下沉,沒用的廢物,這麼半天了事情還未辦成,眼下他們都聚過來了,新夫人就算心軟要答應了,隻怕為了面子也要拒絕了。
賀雲昭看着這些人冷笑,道:“來的巧,那就都坐吧。”
程懷仁人等方按尊卑一一坐下,曹宗渭坐在賀雲昭身邊,隻盧淑珍還站着,下首第一個位置留與她,她卻不肯坐。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之後,盧淑珍才不情不願地坐下了。
沈玉憐不大樂觀地看了沈蘭芝一眼,賀雲昭舌燦蓮花,這盧淑珍空有脾氣,沒有本事,壓根沒法壓制地住新夫人。
眼看着氣氛不好,沈蘭芝滿面笑容打圓場道:“何夫人這是怎麼了?”
盧淑珍嘴角一扯,道:“母親找女兒借一套頭面都借不到了,喪盡天良的自己過好了日子就不管娘家人了。”
沈蘭芝一臉為難對賀雲昭道:“夫人,不過一套頭面,你就借給何夫人吧。”
盧淑珍借了不還,她們就有把柄了,憑什麼賀雲昭把别人管得死死的,自己卻私事公辦。就算賀雲昭倒時候反咬一口說是她們撺掇借的,可她們也隻說了是“借”,但要不回來,那就是你賀雲昭的過錯了!
賀雲昭豈會不知她們幾個腦子裡盤算着什麼,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道:“好,既然夫人自認為對我情深義重,我如今連套頭面都不肯拿出來,那也是太薄情寡義了。去,把小庫房打開,把我所有的嫁妝按單子清點一遍,全部擡出來!”
何雲昭的嫁妝自打入了忠信伯府,從來就沒使用過。
賀雲昭早就親自點了一遍裡面的東西,那些廉價玩意她心裡都有數,既然盧淑珍都逼到面上來了,那她就“傾其所有”去“貼”娘家,不給别人留半點把柄!
庫房裡的嫁妝實在少,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清點好了,文蘭拿着冊子進來,遞給了賀雲昭。
賀雲昭把冊子扔到盧淑珍面前,道:“夫人不是要頭面嗎?我把你給我的貴重物品如數贈與,裡面有什麼稀罕的東西,你盡管挑,我若舍不得一樣,算我小氣狹隘!至于我忠信伯府的東西,我雖當着家,家産将來都是仁哥兒的,我卻不能胡亂使用,恕我不能随意挪用了。”
除開忠信伯府的東西,賀雲昭幾乎把一切都給娘家了,這份深明大義,還真叫人沒話說。
這份嫁妝裡有什麼東西,盧淑珍比誰都清楚,她捏着鮮紅的冊子面色鐵青,這死丫頭竟然變得這般犀利,一點縫兒都不留給人鑽!
盧淑珍猛地站起來,惡狠狠地盯着賀雲昭,半晌才忍住上竄的火氣道:“嫁妝是做父母的體貼你的東西,怎麼能要回來,你這不是打我跟你爹的臉嗎?”
一面說一面把冊子遞給賀雲昭,盧淑珍笑道:“嫁妝你自己留着,娘隻要你一套頭面!”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拉不下顔面和娘家人,在外人面前鬧得這般僵,可惜賀雲昭不是一般人,她不顧及利益,不顧及名聲,隻要這些人不高興,她就高興。
面上的笑容漸漸拉大,賀雲昭把冊子遞給文蘭,吩咐道:“讓明總管把我的嫁妝全部擡回何家!”
盧淑珍難以置信地看着賀雲昭,她真要和娘家鬧得這樣難看?她難道完全不顧及她爹的顔面和何家的聲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