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關于化妝品的正确用法
鑒于客廳的各處通道已經被植物圍了個水洩不通,桌椅家具也盡數報銷。三人隻能在客廳的中央,在“富含dhr潤膚因子深海球藻”、“純天然大分子供水高山雪蓮”與“禦用養顔玉簪花”的旁邊,席地而坐,隔着紙燈籠面面相觑。
盡管這紙燈籠已經相當陳舊暗淡,白紙做的燈罩泛黃發黑,頂端的紅繩子破爛不堪,還是可以看出它曾經的精緻細巧。一點也瞧不出它底下藏着的詭異法術。
現在,三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這紙燈籠,就像三個高功率的探照燈。三個人沉默不語,客廳裡一片靜谧。
良久,林簡開口了,他的表情很鄭重。
“這燈籠非常精巧。”
蕭振衣嚴肅的點頭附和:“十分精巧。”
“做這燈籠的人一定不同凡響。”
“确實不同凡響。”
“這種法術也很罕見。”
“的确是不常見。”
幾句廢話過去,兩人繼續面面相觑。
他們沒什麼可說了,在這幾句廢話中,他們已經充分的交換了意見:
“你有頭緒嗎?”
“沒有,你呢?”
“沒有。”
當然,他們的茫然無措不能歸咎于愚昧無知見識淺薄(盡管他們的确是愚昧無知見識淺薄),真正的緣由在于魇鎮之術的特殊性。魇鎮之術的原理是所謂所謂玄之又玄的“氣機感應”,既是虛無缥缈的“感應”,那當然是沒辦法追蹤也沒辦法調查,就連是誰下了黑手都隻能憑着占蔔胡亂猜測,準确率基本可以無視……曆代以來,巫蠱魇鎮之術多有冤案,緣由就在于此:皇帝中了魇鎮,下面又根本找不到兇手,為了推卸責任隻有屈打成招栽贓陷害。
現在既不能栽贓,也不能陷害,當然隻能對着紙燈籠發呆。
可蒙混過關畢竟是不可能的,夏薇等了片刻便連珠炮似的開口發問:“兩位還有什麼發現?這真的就是我母親患病的原因?這房子裡還有沒有别的這種東西?”
這種時候可萬萬不能露怯,林簡微微一笑,反問一句:“夏小姐,這真的是你舅舅的布置麼?他與你們就有這樣的深仇大恨?”
夏薇默然片刻,神色漸轉郁郁:“隻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我媽媽素來把他視為皿肉至親,沒想到他就這麼回報……”
“這種叫“魇鎮”的法術可是十分罕見,”林簡追問道“你舅舅又是怎麼學會的?他平時就沒有顯露出異相?”
“異相?”夏薇唇邊浮出一抹苦笑,“我大學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天字第一号的好舅舅呢。他平日雖有些好酒好賭,對我們卻是很不錯的,為人處世也很豪爽……”
聽了這幾句話,蕭振衣卻皺了眉頭:“夏小姐,恕我直言。我在在網上看的明星檔案都說你幼年家境貧寒,是辛辛苦苦白手創業。怎麼現在聽起來你舅舅的日子好像過得頗為寬裕?”
這句話實在是有些不客氣,夏薇卻不以為忤:“我母親是為了照顧我不能分\\身工作,日子才難過的。他當時是一間大醫院的醫生,薪水頗為豐厚,工作之餘的油水也不少。自從和他熟絡之後,我們全家一年也能蹭上好幾次免費體檢。”
聽到“免費體檢”四個字,林簡心裡不由得微微一動,卻又不得要領。他正在思索,忽聽見蕭振衣詫異道:“咦?”
林簡循聲望去,卻見擺在中央的那個白紙燈籠,竟然搖搖晃晃的飄起來了。
三個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這白燈籠,他們盯着它一點一點升高,盯着它懸在半空飄飄蕩蕩,盯着它朝窗外飛去……
林簡伸出手來,輕輕捏住了燈籠頂上系着的紅繩。
這燈籠已經太破舊了,他根本就不敢用力,唯恐将它扯破。所幸燈籠懸浮漂移的力道也不大,兩根手指就能死死夾住。林簡拎住紅繩子,緩緩的把紙燈籠往回拉,
忽的,他手上一松,那上浮的力道驟然消失了。白燈籠頹然垂下,吊在紅繩子的末端滴溜溜打着轉。林簡舉起了這重新化作死物的紙燈籠,眯着眼細細打量:“怎麼一回事——”
他的嘴猶自開合,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不,不隻是嘴。在一刹那間林簡想低頭擡手,摸一摸喉嚨,想轉頭咳嗽,但他的身子與手隻是微微顫抖,他的腦子仍在瘋狂轉動,軀體卻一點動不了了——就像突然中了風!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世界上沒有哪種中風能讓三個人都僵直不動,也沒有哪種中風能讓人連連眼皮都不能挪動。
這不是中風,這是鬼壓床。
但怎麼可能?現在這是當午,陽光熾熱無比。屋裡坐着的又是三個身體健康陽氣充足的青年人,完全沒有鬼壓床的條件。莫非是這紙燈籠——
他尚在思索,忽的聽到客廳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不過片刻,這聲響越來越大,漸漸混雜了織物破裂的嗤嗤聲。林簡竭力轉動着眼珠,試圖找到這怪聲的源頭。然後,他看到了——在蕭振衣的背後,在一架被藤蔓荊棘纏繞的得破爛不堪的沙發的靠背上,有一塊繡着鮮花的皮墊高高凸起,正不斷的蠕動起伏,好像有什麼活物在裡面竭力掙紮,并且即将掙出沙發。
他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那塊凸起掙紮得愈來愈厲害,嗤啦聲也愈來愈響,三個人的表情也愈來愈難看。終于,那朵鮮花嗤的一聲破裂開來,一團小小的,皺皺的,薄得透明的像紙又像皮的東西皮從裂縫裡一點點鑽了出來,随風鼓蕩。
一張皮?!有幸目睹整個過程的林簡與夏薇都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置信——一張皮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力量?蕭振衣背對着沙發丁點不能動彈,看着面前的兩人眼神詭異驚怖,隻能心下着急惶恐,眼珠子轱辘轱辘亂轉。
可無論他們怎麼的幹着急,那團薄皮終究是慢條斯理的鑽了出來。它在大洞旁停了片刻,随後緩緩舒張開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概所有都不會相信,這樣一團小小的皮可以舒展到這麼寬這麼大,迎風飄揚着,就像一件破舊的襯衫——
林簡頭皮猛地一麻:他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了!
“加官”,居然是“加官”!
所謂“加官”,乃是某種招魂邪術的統稱。這種邪術将人畜的魂魄釘入體内,使人畜魂魄與*混而合一密不可分,再活活剝下表皮。魂魄既然已經與*混合緊密,撕裂肌膚就等同于撕裂魂魄,剝下的皮膚中也就自然有了碎魂散魄。散碎的魂魄渾茫無知不會産生怨氣,這剝下的皮也就與尋常的皮草無異。但如果這七零八落的殘魂驟然遇到了剩餘的魂魄,在倉促相逢之時,就會爆發出極為可怕的怨氣。重歸完整的魂魄會下意識地尋找完整的*,如果尋找不到,周圍的活物恐怕都會被它“沖”一遍。
這秘術殘忍之極,卻也是隐秘之極……破碎的魂魄根本沒有自我意識,也絕不會産生陰怨邪氣,就是再仔細的人也不能防備。觸發這法術的方式也可以是千奇百怪,防不勝防。比如……一盞紙燈籠?
驟然領悟此節,林簡心頭一片冰涼:這埋下燈籠的人想必早就部好了後招,這樣的一步步的連環計策,簡直就是不留後路,斬草除根!
他盯着那緩緩漂浮的薄皮,心跳得愈來愈快,腦子裡轟隆隆一片茫然——等到這薄皮蓋到他們的頭上,等到附着在薄皮上的冤魂沿着七竅鑽入體内,他們的魂魄就要被打亂抽離,被這紙燈籠吸附而出,永世不得超生了……
這張險惡的皮子已經舒展完畢了,它迎風漂浮,緩緩向他們飛了過來,皮子的邊緣獵獵飛揚,就像死神鼓動的長袍……
然後,它就被多毛的藤蔓挂住了。
……這麼大一張皮子,确實也沒可能鑽過去。
當然啦,殘魂碎魄可沒有什麼繞道的概念(其實沙發上荊棘密布,也無道可繞),它隻會向前蠻沖,一口氣的向前蠻沖,最後荊棘藤蔓被它生生地帶了起來,連根帶葉拖起一大堆。随後這團藤蔓網呼啦啦一倒,把它裹了個密不透風。
不過這可不意味着“加官”就此陰溝翻船——所謂魂魂相念,氣機雜感,被強制分開的魂魄就像繃緊了的橡皮筋,一旦互相感應,迸發出的吸力實在難以估量……至少也能扯斷這些秉性柔脆的藤條。
果然,那些雜七雜八的荊棘藤蔓不過是支撐了幾十秒——幾十秒後,啪嗤啪嗤聲音連連,綠色的藤條一根根糾結着繃緊,一根根接連斷裂,綠色的汁液噴濺了出來,從縫隙裡鑽出的暗黃皮膚嗖嗖的扭動着,沾滿了黑綠色詭異液體,卻是毫發無傷……
最後一根藤蔓也斷裂了,這一次噴出的是偏紅色的液體,将那張褶皺陳舊的皮染得就像皿衣。懸浮着的、暗黃的、皿迹斑斑的、滑溜溜的皮膚從扭曲折斷就像死蛇一樣纏繞着的藤條中掙了出來,它飄在半空,加快了速度,劈頭蓋臉朝他們罩來——
然後栽到了地上。
随着“加官”一落,林簡忽然聽到風聲陣陣——他渾身微微一麻,不由得“啊”了一聲!
鬼壓床消失了!
他這一句啊就像信号似的,剩下兩人都哎喲哎喲大叫了起來,蕭振衣更是仰跌到了地上,有氣無力的□□——鬼壓床後陰陽倒逆身體酸麻,他們三個是誰也爬不起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蕭振衣翻滾着□□,“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沒有人回答他。
夏薇俯伏在地面喘氣,一雙眼睛卻死死盯住前方,目光亮得可怕。
半響後,夏薇開口了,她的神情恍恍惚惚,她的聲音也恍恍惚惚,她說出的話卻是一闆一眼,清清楚楚。
“惠特蘭亞丘陵特産刺藤,富含nrpc天然酸性因子,可有效軟化皮膚角質層,清除死皮,不傷肌膚……”
夏薇的目光掃過沙發,掃過地闆上猶自冒着紅水的刺藤,掃過沾滿了紅液的暗黃皮膚,也掃過了皮膚上猶自絲絲作響的、被腐蝕出的大洞。
“我一定要告死他們。”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