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内一靜,剛剛激蕩起來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林清婉這才道:“這個故事不過告訴大家,能夠講述出來的道理都不是最精深的道理。伯樂擅相馬,而其子卻才華平平,為何?是他不願意教他兒子嗎?還是他的兒子太過蠢笨?”
“都不是,不過是因為最精深的道理伯樂說不出來,而不巧,他兒子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并不能根據父親講述的經驗累計成自己的經驗罷了。”林清婉道:“聽了這個故事你們會想,那這書籍還有什麼用?”
林清婉看着底下的人問,“你們皆是讀書人,你們告訴我,書籍有何用?”
衆人噎住,您都說了這聖人書都是糟粕,他們怎麼知道有什麼用?
林清婉就微微搖頭道:“書籍的作用在于傳授我們知識,而不是授予我們能力,知識對于能力的獲取是一個強大的助力,這不等于我們獲取的知識夠多,能力便夠大。”
“我是想讓你們知道,書籍有用處,但它不能代替一切,你們怕技藝外傳便把書籍捂着藏着,”林清婉一笑,“焉知你們留着書就能學到先人的技藝呢?”
衆人低頭思索。
“今天我要告訴你們的便是,書不代表能力,但它會成為你鑄造能力的重要輔助,隻有知曉了‘可道之道’,方能更好的去領悟更為精深玄妙的‘不可道之道’。”林清婉道:“所以我把我所擁有的書都擺出來,并不害怕有人奪去林氏的機會,相反,我希望你們能夠從這些書中學到足夠多的知識,充沛自己的能力,将這個世界創造得好,創造出更多的機會,讓林氏也享有這種成功。”
王骥心中震蕩,起身行禮道:“郡主高義,是我等狹隘了。”
林清婉卻微微搖頭道:“我不過是跟你們的聖人學的,且隻學了些皮毛罷了。”
她道:“如今學的所謂聖人言多出自于春秋,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那時候聖人雲集,為學術最輝煌之時。”
林清婉就笑,“這是連皮毛都沒學到了。”
發言的書生便臉一紅,羞愧的低下頭去。
“不過和你一樣想的人估計不在少數,而不會想這個問題的人更多,世人似乎習以為常,覺得春秋就應該出聖人。”林清婉道:“卻不知那也不過是環境造就和聖人們的努力罷了。”
“那時候聖人們和樂于教學,隻要能把自己的學說推廣出去讓君王,讓百姓認同他們就很高興了,所以他樂于教授任何前來求學之人,而那時候也沒人會介意求學之人的門派,孔子便拜過老子為師,在那個時代,隻要你有悟性,有能力,你便是拜百家為師,學貫古今也不會有人說你欺師滅祖,可再看當下……”
林清婉指着對面的閱書樓道:“現在不論是道家,法家,儒家,墨家還是釋家,凡我能找到的百家之書都放在裡面了,我希望将來百家都能夠興盛起來,讓這個世界更好。”
“郡主想讓百家興盛是不滿現在儒家當道?”南漢遺民小書生咄咄逼人的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低頭看了他一眼道:“儒家,法家,道家,不論是誰家當道,誰能讓這天下一統,讓這天下的百姓安家立業我就喜歡誰。”
她挑了挑嘴唇問,“可是你看這幾家,誰能僅憑一家之力就統一天下,管理好這大好江山?”
這是不可能的,打仗是兵家,律法屬法家,而現在朝廷的處事又偏儒家,誰也撇不掉誰。
小書生緊握成拳,臉上有些悲憤道:“為了一統天下便可以滅别人的國嗎?”
這下大家都看向他了,平時與他走得近的幾個書生連忙扯了他一把,低聲道:“快别說了。”
小書生一把将人甩開,目光凜凜的盯着林清婉道:“郡主如此喜歡插手朝政,又趕在南漢戰事正酣時送族中子弟去南征軍中,想來南漢滅國也有你的手筆吧?”
“你太高看我了,我還沒那個本事,”林清婉看着他問:“你是南漢的遺民,可如今是梁民,而你現在是要跟我探讨南漢滅國的事嗎?”
“怎麼,大梁不允許書生談論國事嗎?莫不是你們要抓我?”
當下便有人狠狠地一拍桌子,“放肆,你當這是南漢嗎,可别忘了,當初是呂靖先動手的,我們大梁是防守!”
“呂靖是亂臣賊子,焉能代替我們南漢……”
林清婉拿起桌上的茶碗重重的放下一放,“砰”的一聲吓了衆人一跳,紛紛看向她。
“怎麼,今天是要以南漢與大梁的恩怨為前提争辯嗎?那估計你們就是争到死在這裡也争不出各是非先後來。”
衆人抿了抿嘴,兩國為鄰國,這幾十年來沒少發生摩擦,怎麼可能說得清楚?
“你是南漢的貴族?”林清婉問小書生。
小書生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說話。
“難怪呢,南漢亡國了你也能過得這麼好,”林清婉點着他身上的衣裳道:“錦衣玉食,與我見到的南漢那邊過來的流民大不相同。”
“他們是為了避戰禍才逃到江南來的,來時很少有一家平安的,很多是失散了,可能這一輩子都見不着了,還有一些則是死在了路上,所以到達江南的流民有很多都是孤家寡人。這是到了江南的,沒到的更多,他們大多死在了路上。”
“倒不是全死于叛軍之手,還有饑餓,勞累,疾病等,總之原因有很多。”林清婉問他,“你知道南漢經此一事死了多少百姓嗎?”
小書生抿着嘴不說話。
林清婉便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官方上的數據是二十萬,比你們呂靖的叛軍也不少多少了。”
“戰争都是我們這些掌權的,有錢的掀起的,然而最先死亡的,受損最嚴重的往往都是最底層的百姓和士兵。”林清婉沉痛道:“每年各國間都有戰事,都有死人,我為何想要天下一統?因為隻有天下統一了,這個世界才不會每年都要打那麼多仗,死那麼多人。”
“百姓不需要每年都交額外的兵稅,更不需要被抓壯丁丢到戰場上,說什麼南漢國,梁國,楚國,在百多年前他們都同屬于一個國家!”
林清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道:“我也毫不避諱的告訴你,南漢,隻要我有機會,我就一定會滅了它,讓它并入大梁,這樣以後就不再有漢梁交界處,也不會再有漢梁之戰。而大梁會将那裡的百姓收納入懷,視他們為子民,給他們派去父母官,援助他們糧食,技術,甚至是人才,讓他們成為大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不僅南漢,其他國家也是,”林清婉毫不避諱自己的野心,擡着下巴道:“哪怕是林氏,也不能擋在一統這條路上。”
“那如果有能力一統天下的不是大梁,而是大楚或其他國家呢?”
林清婉就高傲的道:“那就等他們統一天下吧,我會像對待大梁一樣幫助它。”
書生們目瞪口呆,“這,這不是叛國嗎?”
林清婉就低頭道:“大梁若滅國了,哪還有什麼國,我從來都隻為這天下的百姓,以後是,現在自然也是。”
衆人無言,但兇中卻激蕩着一股豪氣,統一天下啊……
他們自出生起國家便是這四分五裂的模樣,他們隻從史書上和老人的口中知道以前這天下是一統的。
林清婉說完了自己的話,這才問那小書生,“我将來能放下,你現在能放下嗎?忘掉南漢,你現在是大梁的子民。”
衆人紛紛看向小書生。
小書生緊咬着唇不說話。
一個長随費力的從門外擠進來,沖到小書生身邊就拽住他道:“少年您怎麼還在這兒,老爺夫人都在等着您呢,我們要啟程了。”
說罷拉着人就往外走。
林清婉微微挑了挑眉,目送他們離開。
小書生被拽到了門口,然後突然回頭沖林清婉吼道:“我不會輸給你的,我也能為天下百姓做事,你等着吧。”
林清婉脾氣很好的沖他揮了揮手。
小書生到了外面才慢慢回過神來,咬牙道:“我問的是她是不是我們亡國的推手,她竟然糊弄我了。”
長随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道:“少爺,她說的不錯,這兩國間的恩怨根本說不清,甭管她是不是,南漢都沒了,且她是梁人,她幫梁國本就是理所應當的,您何必非得去找這份不自在呢?”
“滅國之仇如何能就這麼算了……”
“哎喲少爺,老爺都沒辦法您有什麼辦法?”而且照他這個小人看來,南漢會滅國也是呂将軍的責任,何苦怪一個郡主?
就算要怪一個郡主,那也應該是鐘如英,是她帶着兵貢獻南漢都城的啊。
小書生抿着嘴不說話,被長随一把拽走了。
剛才他說的他們要啟程離開半真半假,假的是他們不是今天走,真的是他們明天就要去京城了。
長随語重心長的道:“少爺,老爺這次是去京城授官的,等見過了梁帝,接了官印我們就要回去了。您就開心一些吧。”
“都亡國了,就算父親再當官也是給大梁當的,有什麼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