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健還不知道他兒子給他挖了個大坑,看到他兒子回來臉上便露出了笑容,“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不在閱書樓看書了?”
臉色才緩和了一些的小書生臉色立即又一沉,輕哼一聲道:“閱書樓的書有什麼好看的?要不是梁人侵略南漢,我們家的書也不比她家的少。”
韋健眉頭一皺,額角青筋微突,憋了一會兒氣應是忍下了。
明天他們就要上京城了,實在不宜此時生氣,他揮了揮手道:“去見你娘吧,我們明天就要走了,你去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帶的。”
韋曉哼哼兩聲去了。
跟在他身邊的長随這才上前和老爺彙報,他一直跟在少爺身邊,少爺在閱書樓裡看書時他就在外面,少爺進了茶樓他也要跟進去的,不過别人的下人都沒帶進去,他便也候在了門口。
所以林清婉和少爺說的話他聽得是一清二楚,能跟在小少爺身邊他自然不笨,雖然沒能把林清婉說的那些話全部複述下來,卻也每一點都提到了。
韋健本身便是博學多識之人,長随隻開了頭他便知道林清婉說的是什麼故事,待聽到後面,心中既是震驚又是惱怒失望。
震驚于林清婉的心兇及坦蕩,惱怒失望則是對着兒子的!
待聽到兒子他是給梁國當官,而他們已亡國,沒什麼可高興時,他再也忍不住,轉身便大步往後院去。
一進後院,他也不再顧及對幼子的疼愛,直接把人揪起來一腳踢在他的腿窩處,怒問道:“我問你,你在茶樓裡都跟林郡主說了什麼?”
韋曉正有些懵,待聽到這句質問便仰着脖子犟道:“怎麼,隻許你們做還不許我說嗎,我南漢就是被大梁滅國的,你就是亡國之人,卻跑到敵國來做官……”
韋健直接一巴掌打在他臉上,“閉嘴!”
“老爺!”韋夫人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攔住他道:“您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的和孩子說?”
“我還不夠平聲和氣嗎?自南漢被攻破到現在都多久了,我都跟他說過多少次了,你看他聽到心裡去了嗎?”韋健氣得兇膛起伏,“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因為你跟五皇子好嘛,可你别忘了,皇室是滅在呂靖手上!”
韋曉眼眶一紅,怒道:“若不是大梁插手,呂靖不會狗急跳牆的。”
“放屁!”韋健捂着兇口對夫人道:“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蠢貨?”
韋夫人抽了抽嘴角,左右看了看,最後幹脆站在一邊,隻要不動手就行,罵就罵吧。
韋健的确不再動手,卻罕見的指着兒子的鼻子罵,“你以為你是忠臣?你以為南漢的百姓會念你的好?”
“不會!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如今南漢一片和祥,他們是打心裡高興自己成為了梁人的,也就你,也就你這樣不知人間疾苦的人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是為了南漢好,為了南漢的百姓好。”
以前他為了照顧他兒子的心情一直不願勉強他,有些事也不會攤開了說,可現在,林清婉一個女子尚且不比他年長幾歲都有那麼一番見識,他卻還如此懵懂無知,韋健哪裡肯再讓他蹉跎下去?
所以他一點一點的戳破他的幻想道:“不僅南漢與大梁,南漢與大楚,其他各國間每年大小戰事都不斷,你想分個是非對錯,那就是把天都說破了也數不下來。而南漢滅國此事不過是我們咎由自取,是我們給了大梁機會,是我們給了大梁借口!”
要不是呂靖想趁火打劫,大梁也沒這個借口大量調兵前來反攻。
再退一步說,要不是呂靖和南漢皇室先内亂,以南漢的國力,大梁想要一下攻下南漢也不可能,一切皆是時也命也。
“我告訴你,我如今已是梁人,你也是梁人,韋家上上下下皆是梁人!”見兒子氣紅了眼,韋健一點兒也沒停止的意思,繼續道:“你以為這是秦前?我告訴你,經過漢唐,不管這天下是誰坐,誰若能讓天下一統,天下的有識之士便會追随他,不管他是梁人,楚人,南漢人或是閩人!”
“沒有誰是正統,哪怕對方是姓李,姓劉,姓嬴,”韋健譏诮道:“若論正統,江陵府的姬先生還姓姬,他又有威望,你見過他振臂一呼嗎?”
“誰會在意已經滅掉的國家?普通的老百姓不會在乎,我也不會在乎,而你在乎的又是什麼?”韋健繼續道:“林郡主說的不錯,你就是過得太舒适了,說是滅國逃亡,但你一路錦衣玉食,哪裡知道普通百姓遭遇戰亂時是何等之苦?而天下一日不平定,百姓便一日有遭受離亂之苦的可能,你理解不了,是因為你沒有一顆為民之心!”
韋健雙眼含淚,眼中皆是失望,“你若能有林郡主百分之一的心,哪怕無才無能我也心滿意足了,可你空有一個聰明的腦袋卻無心,有何用,有何用?”
這話說得很重了,韋夫人忍不住蹙眉,“老爺……”
“你閉嘴!”韋健喝了她一聲,繼續冷着臉與兒子道:“你覺得我是為敵國賣命所以看不起我?那好,此次入京不必你跟着,從此後你是留在蘇州,還是自己回南漢我皆不管你,我也不會束縛你,且看你能不能為你的南漢,為你的五皇子做些事。”
“老爺!”韋夫人驚詫的看他。
“不必叫了,夫人與我入京。”見她戀戀不舍的看着兒子,他便冷哼道:“你要是想留下也行,我自己入京。”
韋夫人哪敢讓韋健自己入京?
母子倆都在這兒,那連個說軟話的人都沒有,他萬一再納個貴妾生個庶子怎麼辦?
韋夫人擔憂的看了兒子一眼,連忙去追韋健。
韋曉怔怔的跪在地上,心中委屈又不平,緊緊地抿着嘴不說話。
韋健回了内室便一頭栽倒在床,差點磕在床上,韋夫人心疼的扶住他道:“你既然也心疼他,為何還要那麼氣他?”
“玉不琢不成器,再不下狠手,他真是要毀了。”韋健捂住眼睛道:“我看了兩年方決定順從大梁朝廷的召請,夫人,梁帝兇懷寬大,将來說不定……”
韋健放下手便看見韋夫人正頻頻擔憂的看向外面,他話音便一頓,歎息道:“算了,不說了,你休息吧,我去書房坐坐。”
“明日就要啟程了,你可不要熬夜,”韋夫人叮囑了一聲,頓了頓又道:“天氣寒冷,總不能一直叫兒子跪着,不如叫他回房去反省?”
韋健歎息道:“夫人決定吧。”
韋健背着手往書房去,心裡卻不由的在思索林清婉的話,大梁有逐鹿之心,而南漢已滅,如今華夏便是大梁與大楚國力相當。
本來他一直不能下定決心是留在大梁,還是往大楚而去,畢竟要選一主侍之,自然要選一個明主。
南漢是大梁和大楚滅的,說真的,除了傷心外,他還真不怎麼悲憤。
這是亂世,國家吞并相争本就是尋常,不是南漢吞了别的國家,就是被吞。
何況這本就是個一統的國家,對他來說,南漢滅國不算滅國,隻要這天下不是被遼人占去,那不過是國家換了個君主罷了。
韋氏在南漢是大族,當初他是迫不得已才帶着家人跑到蘇州來避禍的,不僅梁帝,就是楚國那邊都偷偷的叫人來聯絡過他。
可他那會兒不想當官,他不想再錯一次,所以他看着兩位君主慢慢的挑選。
既然要輔佐,那就要輔佐一個能平天下的君主,這天下亂的時間太長了,他不想以後還要再見到如南漢百姓逃亡的修羅場。
一開始他是偏向楚國的,因為楚國的皇帝更年輕,更銳意進取,最主要的是他已經立了太子,太子目前的表現也不差。
梁帝雖也不錯,但他年紀太大了,誰也不知能活到何時,而他還未曾立太子,他又隻有四位皇子,皇子們之前皆表現平平。
從未來的發展來看,自然是楚國更勝一籌。
他自己也快答應楚國悄悄派來的使臣了,就在這時洪州事發,他便冷了下來。
待到姬先生出現在楚國的使臣中,韋健便答應了梁帝派來的使臣。
韋健是見過姬先生的,甚至跟随他讀過兩年書,他熟知姬先生,他是一定不會在任何一國出仕的。
如果他出仕了,那他的先生不是變了,就是非自願的。
待聽到從京城傳來的消息,韋健就知道先生不是自願的。
由此可見,楚帝是銳意進取,然而太急切了,這是大忌,
相比之下梁帝雖顯得平庸,然而他穩,且他兇懷寬大,擅用人,這樣的皇帝,他隻要能多活幾年,那大梁就不會敗。
更何況,他還看到了梁廷裡的濟濟人才。
他以為他思量的已經夠多了,可今天他方知,比起林清婉,他思量的還是少了些。
她在為大梁搜羅人才,而且是光明正大的搜羅,但過了今日,世人即便知道她的目的也會争先恐後的來蘇州,來大梁。
因為她的這一番話展現的不僅是她的才華,更是梁帝的心兇!
能讓林清婉說出“大梁若滅國”這樣的話的皇帝,還有什麼是不能包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