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含着淚道:“于陛下來說是小恩,于臣來說卻是大惠。”
皇帝笑,“你這孩子呀……”正是處處妥帖。
他的目光又不由的落到殿門處,猶豫着沒有開口。
他的異狀自然不止林清婉一人發現,然而在場的人沒一個開口說話,林清婉突然就有些心酸,她想到了那天她走出病房時祖父的目光。
多年過去,許多事情都模糊了,但她卻一直記得祖父那道依依不舍的目光,那是一種對她的留戀與不舍,更是擔憂。
她不由膝行兩步,伸手握住皇帝的手。
皇帝驚訝的低頭看向她,林清婉就笑道:“陛下,今兒天氣很好,又臨近過年,不如把二殿下召進宮來說說話吧。”
“他已不是皇子,如今是庶民。”話是這樣說,他還是不由看向四皇子。
林清婉就笑,“那就讓他以庶民之身進來便是,您不是皇帝了,不還是父親嗎?這天下,誰能攔一個要見孩子的父親呢?”
皇帝心中一動,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卻似乎沒發覺,自然的說道:“還有五殿下,您想不想他,臣派人去接他回來好不好?”
“林郡主!”闵尚書忍不住叫了一聲。
林清婉目光流彩,擡起頭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們,威勢漸重,“闵尚書,兩國已履約,五皇子此次出使蜀國的任務便算完成了。”
“可……”
“諸位大人若是有其他打算,那就是另一件事了,等五皇子回來再議就是,”林清婉截斷他的話,強勢的道:“說起來,與外國之事皆屬我理藩院所理,之前我不在,勞煩諸位大人了。”
幾位尚書面色一變,不由看向四皇子和盧真鐘如英三人。
若把五皇子接回,再想與蜀國交換質子就難了。
蜀國那邊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但這次鐘如英和盧真皆沒有出言反對,而四皇子更是低聲道:“父皇,昨晚兒臣便派人去蜀國通知五弟了,但要換回五弟,還需理藩院出面。”
皇帝仔細的看了看四皇子,見他神情不似作僞,提着的一顆心突然便松了下來。
他靠在迎枕上,笑道:“好,好啊。老五頑劣,你做兄長的,多擔待些,等他回來,他要是做錯了,你就打他,罵他。長兄為父,你大哥不在了,老二那樣,你三哥身體又不好,你拿出做兄長的威嚴來,該怎麼教訓就怎麼教訓。”
皇帝說到這裡微微一歎,看向一旁候着的太醫院院正,“老三怎樣了?”
院正連忙躬身道:“殿下已經能下床了,陛下安心。”
自從皇帝下朝會後昏迷,三皇子便守在皇帝病榻前,結果把自己折騰得病了,據說前兩天還咳出皿來,不過是瞞着皇帝罷了。
皇帝又看向四皇子,“你三哥當年受傷,缺醫少藥,到底救治不及時,這才留下了病根,以後你多照顧他些。”
“是,父皇放心。”四皇子擡頭,眼眶微紅道:“兒臣去讓人請二哥進宮。”
皇帝微微抿嘴,沒有說話。
四皇子便起身退下,讓人去安排二皇子進宮。
皇帝便松了一口氣,與林清婉對視一眼。
如果四皇子都能接納二皇子,自然不會虧待五皇子。畢竟五皇子以前隻是個熊孩子,但二皇子可是想要四皇子命的。
闵尚書等人自然也明白這一點,但見梁帝面容越發紅潤,精神也越好,到底沒說出反對的話來。
此時,誰也不想惹皇帝生氣。
皇後端了一碗餃子進來,她笑道:“你嘗嘗,餡兒是我調的,皮也是我擀的,許久不做了,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皇帝接過來咬了一口,連連點頭笑道:“還是以前的味道。”
倆人相視一笑,林清婉等人識趣的退下,讓他們夫妻倆單獨相處。
皇後看着他們将門關上,這才回頭看皇帝,見他眉眼間的愁緒消了不少,便伸手摸了摸他的眉角,笑問,“這是說了什麼好事,這麼開心?”
皇帝又吃了一口餃子,這才哈哈的笑道,“也不知是不是林家的人都這麼貼心,我這還未曾開口,婉姐兒已提了讓老五回來的事了。她是理藩院尚書,外藩之事歸她管,就是闵卿等人聯合起來也越不過她去。我看老四也被她說服了。”
隻要有朝臣支持,老四自己又願意,老五回來隻是時間問題而已,而他所擔心的也不過是他走了以後,老五獨身在蜀國,大梁會放棄他。
爹當皇帝和哥當皇帝,待遇還是不一樣的。
皇後便嗔笑道:“還真以為她會讀心術啊?”
“原來是梓童,”皇帝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就說嘛,她怎麼這麼了解朕的心事,梓童,悅悅,謝謝你!”
聽到這個小名,皇後忍不住眼睛一熱,靠在他懷裡說不出話來。
皇帝默默地抱着她,“老四心軟,你幫我多看看他,老二那個孽障,你不必管他,老三,老三啊,你幫我多照顧一下他的孩子,老六我交給了老四,隻是老五還得你多費心。”
皇帝輕輕地絮叨着,“我知道,我是等不到他回來的,但隻要他能平安回來,我這心願就算了了。朕這一生有過十一個孩子,能生下來的隻有九個,我和你說,那是上天不願他們在這世間受苦,所以才把他們帶走的,那是我無能,護不住他們,可老五,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一個孩子。”
皇後見他把她夭折和流産的四個孩子都算上了,不由流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會盯着他們的,一定把老五換回來。”
皇帝就對她輕聲笑道:“你也放心,我們隻有元華一個女兒,我都給她安排好了。”
皇後滿心的激動被澆得透心涼,她不由抓緊了皇帝的手,問道:“你安排了什麼?”
皇帝但笑不語,拍着她的手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她是我們的女兒,我是不會虧待她的。”
皇後頓時有苦說不出,她這段時間不是讓長公主禮佛,就是參道,就是怕她參與朝政。
但此時看着像個孩子一樣做了好事等着她誇獎的皇帝,她蹦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笑着颔首道:“我放心。”
殿外,闵尚書攔住林清婉,蹙眉道:“林郡主,你既為朝廷官員,那就該以大局為重。”
“什麼是大局?”林清婉停住腳步,沉着臉斥道:“出爾反爾,背信棄義就是大局嗎?少以大局的名義做些損人利己的事,我隻知道不論石昀是皇子,還是普通百姓,他都是梁人。我承諾了他隻要約定一結束便接他回國,也承諾了保他安全,那我便不能不守諾。”
“一個人和一個國,是,國為大,但你們别忘了,國就是這一個又一個的人組成的,”林清婉連珠炮似的道:“現在必須要五皇子為質嗎?”
“不需要!”林清婉道:“此時不比當初,必須要交換質子兩國才能安心合作,現在戰事已消,我們多是辦法維持住兩國的關系,不過就是難一點,需要付出的多一點,諸臣勞累一些就是了,為何卻要枉顧信諾置留蜀數百人的性命于不顧?”
闵尚書腦袋一懵,回過神來道:“留蜀也未必就會丢命,林郡主怎麼……”
“你也說了是未必,”林清婉沉着臉道:“他們是未必會丢命,但我大梁朝廷卻必定失信了,闵尚書,一國朝廷若沒了信譽,誰還願相信我等為官者所言?”
說罷甩袖而走。
鐘如英憋着笑跟上林清婉,走到了花園裡,冷風一吹,林清婉臉上的紅潮這才淡了些。
鐘如英在她身旁笑道:“說得義正言辭,隻是你怎麼心虛了呢?”
此時,任尚書等人也正含笑看着闵尚書,搖頭笑道:“她說的不錯,倒也理直氣壯,就是臉太紅了些,不免顯得心虛。”
闵尚書就翻了白眼道:“挨罵的不是你們,你們倒是說風涼話,那這質子到底還換不換了?”
任尚書就淡淡地笑道:“這是理藩院的内務,我工部不好多言啊。”
其他幾位尚書:……
狄尚書輕咳一聲道:“林郡主倒也沒說錯,雖說召回五皇子,需要更費心去經營兩國關系,但也隻是費心而已。如今陛下的情況諸位也看到了,若能有其他方法維持住大局,何必不全了陛下的心願?”
闵尚書等人沉默。
馬尚書就淡淡地道:“罷了,這也是理藩院之事,到時累的也是理藩院,既然約定已履,便将五皇子召回吧。”
馬尚書這理由也不過是說說而已,外交之事是理藩院為主,但出了事,各部還能置身事外嗎?
肯定都得跟着忙,但此時沒人再反駁。
之前隻是沒人提,他們便也不願費事,能走捷徑,為何不走?
但既然林清婉願出頭,又為這個怼了他們,而四皇子明顯站他們那邊,幾人便不必要為這事在這時候還讓皇帝不痛快了。
六部巨頭都在這兒,他們達成了統一意見,這事便都不需要拿到朝會上去議論就能定下了。
等林清婉平靜下來,一臉淡然的跟鐘如英回來時,六部已經同意,特意派了跟她關系最好的任尚書去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