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張了張嘴,她未曾愛過一個陌生男子,最大的感動便是對謝逸鳴和婉姐兒的愛情。
但她看得出來,皇帝和皇後之間的感情并不比謝逸鳴和婉姐兒淺,他們之間最大的不幸,或許就是皇帝的身份了。
她忍不住伸手去握住皇後的手,皇後對她笑笑,輕聲說道:“我要特别感謝你的祖父,當時是他同意我和陛下的婚事,這一生,我不悔了。”
當時她能夠感覺到皇帝對她的情意,她也心動,想着自己能入宮便已足夠。
可聖旨卻下到她家,直接封她為後,林颍一手操辦了他們的婚事,一直到婚後許多年,她才隐約知道當年這門婚事是經過博弈的。
林颍一開始選定的皇後是崔氏女,雖未說開,但朝中幾位大臣都知道,但後來林颍突然變卦,改封他,很多人都以為林颍是變節了,不想皇帝有一個強勁的妻族,想要掌大梁的權柄了。
當時朝中關系緊張,但帝後成婚後關系如蜜裡調油,林颍和皇帝的關系也如初,後來林颍更是直接把林家軍的兵權交給皇帝,朝臣們才知道原來當初迎娶皇後是皇帝的意願。
朝臣對皇後的偏見這才漸消,這也是皇後一直對林清婉和林玉濱抱有善意的重要原因之一。
要不是林颍,她和皇帝的這一段姻緣未必能成。
皇後眼中透出些憐惜,輕聲道:“這是陛下登基以後動的第一次私心,從那以後他便一心為公,為了這個天下從不肯懈怠。”
梁帝登基時年紀還小,當時他上頭有兩個哥哥,又都很能幹,他母族有不顯,所以皇位根本輪不到他。
要不是他兩個哥哥作死……
他是經過那一場變動的,先帝臨死前握緊了他的手,一再交代他一定要守好大梁。
為了這個皇位,林氏嫡支幾乎全滅,他兩個哥哥及子嗣也都不存,前線将士更不知死了多少,那段時間給梁帝的震撼太大。
受此打擊,不是在沉默中爆發,走向昏聩和滅亡,就是通了心性,知道人命可貴。
梁帝顯然是後者。
他一直知道這個國家是無數人的心皿堆積而成,多少人為此付出了生命,所以他從不敢懈怠。
親征以後,不是病得走不動,絕不會罷朝,就是他大婚,也才休朝一日而已。
“當年曦兒戰死,他悲痛得恨不得夷平楚國,卻不得不強忍悲痛,約束如英,在人父和國君之間,他選擇了國君,”皇後突然擡頭看向林清婉,一把握緊了她的手,目光炯炯的道:“但他現在老了,甚至就要死了,他的心不免變得更軟些,他也想當一個好父親的。”
“娘娘?”林清婉被她抓痛,忍了忍沒動。
皇後目中淚花閃爍,哽咽道:“我知道,老五留在蜀國對大梁更好,甚至他都不是個好孩子,還得罪過你,甚至得罪過朝中好多人,可,可他是他一直寵愛的孩子啊……”
林清婉抿了抿嘴,沒說話。
皇後用帕子擦了擦眼淚,低聲道:“朝中大半人都提議讓老五留在蜀國,沒提議的那幾個也沉默,不論陛下怎麼看他們都沒開口說話,陛下他……”
“他習慣了聽朝臣的意見,縱心有不甘也未曾提出來,但我懂他,我知道他心裡難受,他這時病發,一半是憋的,”皇後忍不住落淚,抓緊了林清婉的手,“你是理藩院尚書,外藩之事全過你手,你……”
皇後期盼的看着她,話未說盡,但意思已表露明白。
林清婉沉默了一下,半響才擡頭看向她,鄭重道:“臣會盡力的,娘娘且寬心。”
皇後就突然松了一口氣,捂住臉,低低地道:“我知道,你肯定會明白的,你和你祖父一樣……”
林清婉和皇後回到寝殿時,一宮女正欣喜的往外走,看到皇後,立即上前道:“娘娘,陛下醒了,正叫着要吃面呢。”
皇後一怔,扭頭與林清婉對視一眼,連忙往裡去。
殿内,皇帝正半坐在龍床上,雖然面色依舊不好,卻有了些精神,他正拉着長公主說話,一擡頭看見皇後,便放開長公主,沖她笑道:“梓童來了。”
皇後心有所感,腳步微頓,臉上揚起笑容,走上前去,坐到床邊柔笑道:“你精神好了許多,除了想吃面,還想吃什麼?”
皇帝笑,“我還想吃你包的餃子,可時間來不及了……”
“來得及,”皇後截斷他的話,看着他的面容笑道:“我這就去給你做,很快的,你等等我。”
皇帝伸手拉住她,皇後就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你看誰回來了?”
皇帝順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林清婉,眼中一亮,笑道:“婉姐兒回來了呀。”
林清婉:……我明明是與皇後一同入殿的!
她默默地上前行禮,“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你是何時回來的,朕竟不知。”
皇後就笑道:“你先和幾個孩子說話,我去給你包餃子。”
說罷拍了拍他的手,起身快步往外走。
這次皇帝沒攔着她,目送她離開後才對林清婉道:“來,朕的能臣來與朕說說荊南道的事。”
“是。”林清婉上前,挑了些重要的事情彙報,闵尚書等也分兩排站好,倒像是小朝會了。
長公主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林清婉與衆臣侃侃而談,面色頗有些複雜。
荊南道的情況基本穩定下來了,隻看年後開春能否順利春耕,隻要春耕順利,民心就算是安定下來了。
對百姓來說,沒有什麼比安居種地更重要的了。
皇帝連連點頭,提着的心放下一半來。
其他人也趁機報了些喜訊,好讓他高興一些。
梁帝的目光掃過衆人,歎氣道:“諸位皆是我大梁的股肱之臣,老四有爾等輔佐,朕心甚慰。”
衆臣低頭表示慚愧,這是梁帝第一次明确表示會傳位給四皇子。
四皇子低着頭,壓下眼中的淚意,默默地站在一旁。
皇帝招手叫來他,四皇子連忙上前,跪在腳踏上,皇帝便歎息的拍了拍他的腦袋,道:“你是個好孩子,心軟。為君者心軟,這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心軟的人愛民,卻也容易受人左右。
若跪在面前的是老二,他隻需叮囑他寬闊心兇就行,若是老大,他則隻需教他禦下之道就好。
可對老四……
皇帝有太多的話想說了。
也正因此,此時反而說不出話來。
半響他才道:“朕能叮囑你的,便是你的身份,你是君,要時刻記着從大局出發,你是個好孩子,朕沒有多餘叮囑你的話。”
“父皇。”
皇帝揮了揮手,看向長公主和六皇子,招手叫來他們。
“元華,你向來聰慧,又能幹,朕沒有不放心你的,”皇帝看着女兒,眼中含着柔情道:“父皇要是走了,你要時常進宮看你母親,多聽聽她說話。她在宮裡要是悶了,你就帶她出宮住一段時日,讓她散散心。”
長公主哽咽應下。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放心,父親知你心中所憂,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長公主愣愣的擡頭。
皇帝笑着對她颔首。
這才看向老六,這是他最小的兒子,此時也未曾成年,連親事都未曾定下。
皇帝有些傷心,他要是能再多活兩年就好了,起碼能給老五老六找好媳婦。
他伸手摸了摸小兒子的臉,道:“我交代了你四哥,你好好讀書,等長大了幫你四哥做事,到時候讓你四嫂給你找個好媳婦。”
“父皇……”六皇子心惶惶,撲到他懷裡忍不住痛哭出聲。
皇帝眼中帶了淚意,拍着他的後背道:“你是個老實孩子,不像你五哥,老實調皮搗蛋,盡給父皇闖禍,但你年紀還小,還是應該活潑一些好。”
皇帝拍了拍他的後背,目光不由投向殿門,恹恹的不肯說話了。
林清婉看着抿了抿嘴,正要上前,皇帝便看向了鐘如英,招手問道:“如英啊,你還不打算成親嗎?”
鐘如英默默地上前道:“陛下,這世間誰比得上栾哥哥呢?”
皇帝就微微搖了搖頭道:“不是無人比不上齊栾,是你這心啊不願意去比。”
他也隻是提了一句,然後道:“你和婉姐兒不同,鐘家無人,你也該為自己考慮一番,趁着還年輕,找個孩子養在膝下,以後也有個依靠。”
鐘如英卻驕傲的揚頭道:“陛下放心,便是我老得走不動了,也不必依靠他人。”
她有忠仆下屬,自可以自在一生。
“那如何一樣,”但皇帝也知道她脾氣倔,勸不動也不強求,歎氣道:“你心中有數便好。”
皇帝這才看向林清婉,笑道:“你這孩子卻是朕最放心的。”
林清婉笑,上前跪在坐榻上。
“你心中所憂朕亦知道,然而朕能給你的不多,算起來,你是幾個孩子中家底最薄的,當年那片爵田多是荒地,卻讓你經營成了沃土,可見你們林家人擅經營,不虧是耕讀之家。既如此,你那片爵田以後就不收回了,也不拘是不是你的子嗣,随你處置去吧。”
“臣謝陛下。”
“你不怪我小氣就好,你這兩年可為我大梁立了不少大功,然而朕給你的隻是些小恩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