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内一時安靜下來,林清婉低頭品茶,長公主看着她淡然的樣子,心中更是不平。
當年倆人第一次相見時,林清婉可是恭敬有加,甚至表現得忐忑不安,和如今的氣定神閑完全不一樣。
也因此,長公主更加覺得她心機深沉,以前的一切都是裝的。
林清婉感受到長公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來越不善,不由放下茶杯,擡頭笑道:“下午妹妹無事可做,姐姐要是不嫌棄,我請您去一品樓一聚?聽說他們家新得了一個大廚,擅做淮揚菜。”
“那不是正好合了妹妹的口味?”
“正是呢,”林清婉笑道:“姐姐未去過江南,想請您嘗嘗那邊的特色菜都難,這次正好借此機會請姐姐試試那邊的口味。”
“好,”長公主笑道:“我也想嘗嘗妹妹喜歡的菜色。”
車夫出了皇城,便往一品樓而去。
長公主百無聊賴的倚靠在窗邊,懶懶的看着外面往來的人群,心神不由飄到了宮中,太後的那些話一直在腦中回響,她有些煩躁的蹙眉。
林清婉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等到了一品樓,倆人被掌櫃迎到樓上的包廂坐下,林清婉這才給她倒茶笑問,“我看姐姐一直眉頭緊蹙,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長公主擡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等掌櫃的來拿了菜單退下,她這才走到窗邊看着外面來往的人群道:“妹妹覺得女子在朝為官難嗎?”
“難!”林清婉笑道:“男子為官尚且艱難,何況女子?”
長公主便冷笑,“他們有什麼難的,隻要考中進士,或是被人引薦,再不濟還能參加其他科考或從軍,總有出仕之路,然而女子,如今全天下也隻有你與如英二人而已。且你們全部情況特殊,可一不可二,女子要當官那才是千難萬難。”
林清婉沒否定,點頭道:“女子出仕的确要比男子難。”
“可是憑什麼?”長公主回身道:“武帝為女子,唐更有女官,而我大梁承唐制,為何不能有女官?”
林清婉略一思索道:“大概是因為女子不能參加科舉吧。”
就是唐朝時設立的女官,除部分可以參與朝政外,其他大多還是服務後宮的。
長公主眼睛一亮,是啊,若是女子也能參加科舉呢?
她連忙上前一步,道:“妹妹是有大志之人,何不向陛下尚書開女子科舉?”
林清婉就笑,“姐姐太過天真了,别說這女子科舉難開,就是能開,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會去考,又能考得出來?”
“怎麼就不能考,我所知的女子,她們所知所學并不比男人少。”要是女官多了,誰還會攔着她出仕?
那姐姐可問過她們,她們願意出仕為官嗎?
“世上女子千萬,總有志向高遠之人。”
“然而志向高遠之人未必有才,有才之人又未必有此野心,”林清婉搖頭道:“如今女子中有此能力的還是太少了,像我等多是在家向學,若不是家學淵源,隻怕也沒這個能力參政。”
長公主沒聽出林清婉的諷刺,蹙眉深思。
林清婉也隻是一點就過,繼續歎道:“到底不比男子,他們不僅有各式各樣的私塾,還有縣學,府學和國子學,先生林布,隻要肯努力,天資不差,總有出頭之日。”
“我等不也能辦學,隻教女子!”
“說得容易,要辦起來則是千難萬難,”林清婉為難的道:“我在蘇州時,盧氏家學倒是辦了所女學,但主要教的還是族中的女孩及親朋家的孩子,一般人想進去讀書很難。”
“玉濱去年也辦了所女學,倒是放寬了許多,就是貧困家的女孩也能進去向學,可運作起來也是千難萬難,且多是教她們一些謀生的手藝,想讓她們入朝為官卻是為難人了。”
“她們不行不代表我不行,”長公主微微仰頭道:“官宦人家的女孩總會更有靈性些,且她們從小讀書,有的不比其兄弟差,若能開一女學教她們科舉所用之書,還怕她們考不上嗎?”
長公主越想心中越火熱,原地轉了兩圈道:“百人中沒有一人,那千人中總有一人能考中吧?她們可是官宦人家的女孩。”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先不說你能不能辦那麼大的女學,一千個官宦家的女孩,那得要多少官宦家庭才能湊夠?
不過她沒潑她冷水,點頭道:“姐姐這麼說也沒錯。”
“首要之務是和朝廷提開辦女子科舉一事,妹妹……”
林清婉一個激靈,連忙道:“姐姐放心,我也是女子,但有需要我肯定會幫忙的,隻是當務之急不應該是先培養人才嗎?有了人,我等上書提起此事時才更有底氣啊。”
長公主一想也是,但現在辦女學,再教出人才來,那得多長時間啊,長公主隻是略一想就覺得煩躁了。
林清婉一看她的臉色便知道她煩躁了,便淺笑道:“姐姐,教育一事是急不來的,我等也不敢保證将來如何,不過是盡人事,将來走事也算是給這世間留下些東西,讓史官有字可寫,不至于空白而已。”
長公主低頭沉思。
正巧,夥計來上菜,林清婉便讓她自己思考。
這一頓飯,長公主是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回到公主府都沒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走出這一步。
她覺得從培養女官為切入點花費的時間太長了,可母後說的也沒錯,她沒有兵權,除非她和林清婉一樣立下大功,在朝臣中樹立威望,不然是不可能入仕的。
可她的勢力全被擠出了京城,現在國又無禍,她哪裡來的功勞可立?
換言之,就是國有禍,她既不像鐘如英那樣有兵有馬,也不像林清婉有錢有糧,她之前唯一的優勢是有人,現在這優勢也失去了,就是國有禍,她也很難越過朝臣立功。
難道就此罷手不成?
長公主不甘心。
長公主糾結,連兩個兒子都顧不上了,太後向皇帝建議,開始整頓上書房。
沒兩天便改了幾條章程,今後,所有适學的皇家孩子入宮讀書都要住在宮中。
太後就在她的宮殿旁邊讓人騰出了好幾個院子,把這些孩子全丢了進去。
如今,長公主也隻有傅清和傅風兩個兒子适學,而齊王也隻有兩個兒子,新帝更是隻有大兒子适學,小兒子現在跑去上書房不過是為了跟哥哥們一起玩兒,上課基本是睡過去的。
所以孩子少,兩個院子就裝下了。
得知侄兒們要留在宮中住,魯王,即曾五皇子開心的繞着他們轉了一圈,尤其威脅新帝的兒子,“大郎,你父親要是不讓我入朝當官,小心以後我天天揍你!”
鄭王抽了抽嘴角,扯了他一把道:“五哥,你别鬧了。”
“誰鬧了,爺連質子都當過了,憑什麼不讓我入朝當官?”
“那不是因為我們還小嗎?”
“小的是你,我是經曆過風雨的人了。”
大皇子一點兒也不受五叔的威脅,端坐在椅子上,翻了個白眼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和皇祖母告狀,讓她給你娶個母夜叉回來。”
魯王瞪眼,揚起拳頭就要揍他,大皇子已經跳下凳子,一溜煙的跑了。
齊王的兩個兒子,還有傅清傅風最近沒少被他欺負,自然幫着大皇子逃跑,還回過頭來沖他做鬼臉挑釁,院子裡不大會兒就傳來“哇哇”的大叫聲和追逐聲。
被派來看情況的大宮女默默地退下,讓人盯緊了,别讓他們玩得太過火,然後回去和太後回禀,“娘娘,把皇子們安排在這兒,會不會吵到您。”
太後不在意的笑道:“隔着院牆呢,且我年紀大了,睡得少,吵些就吵些吧,隻要清兒和風兒能學好,不要和他們的母親那樣嬌慣就好了。”
太後說到這裡有些自責,“到底是我沒教好她。”
大宮女就不敢說話了,太後可以說長公主,她們卻是不可能說的。
太後費心的插手上書房,為的就是這兩個外孫,前幾年他們還小,隻是活潑可愛,近來卻越來越嬌氣了。
現在太後最頭疼的就是長公主,自然不放心她撫養孩子,所以放進宮來是最好的。
驸馬傅松向來尊敬太後,一點意見也沒有,而長公主正陷入糾結之中,一時也沒留意到。
加上傅清和傅風正跟表兄弟幾個玩得好,雖然總是被五舅舅和六舅舅欺負,可他們也沒少帶着他們玩兒,所以外祖母一下令,他們就拎了小包袱,帶着兩個貼身伺候的人就進宮去了。
等長公主覺得好久沒見到兩個兒子時,他們已經在宮中住了三天了,更加的樂不思蜀了。
長公主:……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打發了小兒子,她去書房裡找驸馬,憂煩的道:“我想辦所女學,但又覺得太花費時間,相公,你說我開還是不開?”
傅松平生所愛,唯有丹青和公主,所以他并不知道公主謀權的事,聞言笑道:“府中事務并不多,為夫也可為公主分擔一二,所以你想辦便辦吧,不用擔心花費時間。”
驢唇不對馬嘴,但長公主并未詳細解釋,她蹙着眉頭沒說話。
傅松就握住她的手笑道:“公主想做就去做吧,你一直為家中操勞,也該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了,不管成不成功,好歹試過,心中也不悔了。”
長公主眉頭便松開,靠在他懷裡笑道:“你說的不錯,好歹去試試,反正不試我也無事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