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輕聲道:“他跟你的确很像,心腸都轉了十八道彎。”
林清婉頓了頓道:“你比他多些,三十六道彎吧。”
林江輕笑,靠在迎枕上道:“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家族現在需要仰仗你,具體有多少話語權就要靠你去經營了。”
林清婉颔首,“我懂。”
林江就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林八到底沒走成,因為在跟林十一沖突時他後退一步踩到了一塊兒碎石子,腳下不穩摔了一跤。
摔得挺狠,直接扭了腰,好在骨頭沒事,但也需要養一段時間。
而林十一也沒得了好,林八摔倒,要推他的林十一沒推到人也失去了平衡,直接摔了下去,當然,他沒扭到,因為他砸在了已經躺倒的林八身上,摔得不狠,但他的手掌撐破了皮,火辣辣的難受。
最吵鬧的倆人都受了傷,林清婉幹脆把他們安排進一南一北的院子裡,世界便安靜了。
可林府的氛圍卻越來越凝重,林江撐到了極限,身體急劇惡化,近日已經連吞咽都困難了。
林玉濱連睡覺都守着他,不願意離開一步,尚明傑陪着她一起服侍林江。
尚明遠也不敢跑去樂坊厮混了,每日跟在林清婉身後聽吩咐。
終于在一日清晨,本來病得昏沉的林江突然清醒過來,精神很好的讓衆人來陪他用早飯。
徐大夫給他把過脈後對衆人微微搖頭,大家便知道他這是回光返照,沒多少時間了。
衆人心中悲戚,卻依然笑着陪坐用這最後一頓早飯。
林清婉卻很難傷心,因為白翁就站在一邊,她知道林江死了不是和别人一樣去地府消掉記憶再去投胎,而是到天上去當神仙。
他的記憶存在。
更知道在回歸本體之前他會在天上看着他們,待林玉濱長大成人,擺脫那個無形的詛咒後才離開。
所以林江的死并不是真的死,而是更永久的活着,因此她表現得很平靜。
但她的平靜在大家的眼裡卻是勘破生死的淡定,就連六叔都忍不住道:“畢竟經曆過生死,看得倒是比我們這些老人還要開,隻是到底是苦了孩子了。”
短短半年内,先是未婚夫婿意外身亡,然後自己也病重得幾乎離世,現在兄長也要病逝,整個重擔都壓在她身上。
看她的樣子,她這輩子是不準備改嫁了,一個十多歲的姑娘現在就能看到人生的底部,該有多痛苦?
八叔卻撇了撇嘴道:“她現在可是郡主,有什麼苦的,林家整付家業就換來一個郡主和縣主,想想就心疼。”
十一叔冷哼道:“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個什麼勁兒?”
八叔聞言一滞,扭過頭去不說話。
一旁林府的下人皆有些不平的看向林八,将眼中的怨恨小心的藏起來,難怪老爺和大小姐一再讓他們謹言慎行,不要讓宗族那邊的人打聽到内部消息,更不能讓他們抓到把柄。
若是讓他們知道這半年來老爺和大小姐往蘇州那邊搬的财物,隻怕他們要生撕了大小姐和大姐兒。
林管家也聽到了下人的彙報,他眼中冷凝,吩咐道:“盯緊了他們,近日肯定混亂,讓大家嘴巴都嚴實些,不該透露的一句都不許露,先把老爺……料理好,待日後再算。”
下人應下,猶豫問,“管家,老爺真的……不行了?”
林管家眼眶微紅,揮手道:“去準備吧,别讓老爺走得不安心。”
林江正拉着林玉濱的手殷殷叮囑道:“你要聽你小姑的話,如果說這世上隻有一人不會傷害你,那必是你小姑無疑。”
林江輕聲道:“父親不求你将來大富大貴,隻願你平安喜樂,健康成人便好。”
“父親――”林玉濱握着他的手忍不住哭起來。
林江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她後面的林清婉。
林清婉對他微微颔首道:“你放心,我答應你的,我會盡全力辦好。”
她頓了頓道:“哪怕賭掉我的一生。”
林江半是放心,又半是擔憂的合上了眼睛。
林玉濱見父親久久不再說話,這才驚懼悲傷的搖了搖他,見他的腦袋自然的垂落到一邊,她愣了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林清婉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道:“大姐兒,你父親在看着我們呢,他會一直看着我們的,在天上,也在我們的身邊。”
林玉濱回過神來,撲在父親的身上痛哭出聲,“父親,父親――”
林清婉抱住林玉濱,也忍不住眼眶一紅,但她一擡頭就看到了站在白翁身邊的林江,那股才升起來的悲傷瞬間消失無蹤。
她抿了抿嘴,扭過頭去不看他,将林玉濱拉起來,用力的握着她的手道:“大姐兒,你父親他還在,他并沒有消失。”
林玉濱滿臉是淚的擡起頭來看她,林清婉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你相信小姑,你父親會一直看着我們的,他的肉身雖死了,但靈魂不滅,他就是一直存在的。”
林玉濱懵懂的看着小姑,完全不解她的話中意。
林清婉歎息一聲,抱住她的腦袋道:“别哭了,你父親不會想看到你這樣傷心的。”
林玉濱緊緊地拽住小姑的衣角,躲在她的懷中嗚咽出聲。
而已成靈魂狀态的林江就站在林清婉的對面,正默默地低頭注視着女兒。
林江的死訊傳出,江南各家皆派人前來吊唁,孫槐和劉沛最先趕來,幫着林清婉一起打理喪事。
林清婉并沒有拒絕,這也是一種彰顯。
然後便是謝家,謝延已經回京銷假,謝夫人沒跟他一起走,因此在收到林江死亡的消息後她便選了幾個心腹送過來,拍着林清婉的手道:“我知道你們家放了許多下人,若是不湊手就先用着她們。她們雖笨拙,卻有些經驗,你是她們的主子,隻管使喚。”
林清婉婉拒道:“多謝母親,隻是家中下人還夠用,待不夠時我再求您,到時候您别嫌我煩就是。”
“怎麼會,你隻管來找我。”謝夫人并沒有勉強她,這段時間她也看出來了,謝林兩家已出現裂痕。
謝家有野心,而林家也不是不防備,她雖恨謝延和謝逸陽,卻還是謝家的夫人,所以有些事她隻能避開,裝聾作啞。
她能做的也就是不害林清婉所代表的林家,所以這段時間林家變賣産業,又捐獻财物的事很熱鬧,可她卻呆在小佛堂裡專心為她兒子念經。
見林清婉不用她的人,她也不氣,給林江上了一炷香後便帶着人離開。
林江已經被穿好壽衣放進了棺材裡,他的喪事自己生前便安排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林清婉也給他安排好了,所以此時按部就班的進行,并沒有出亂子。
因為這十六年來,林家陸續辦了三場喪事,留下來的年長下人皆有經驗。
林江的喪事比對着他父親來,所以一切照舊。
請來的和尚道士站滿了靈堂,各司其職的念經作法,林清婉跪在林玉濱的上首,邊給前來的人鞠躬道謝,邊看着林江坐在棺材頂盯着來往的客人。
而圍着棺材走動的道士,盤坐在一旁念經的和尚皆沒有察覺到坐在棺材頂的林江。
她默默地收回視線,又在火盆裡添了些紙錢,即便她知道林江收不到這些錢。
這個世界雖有神鬼,但似乎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是高人,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還會不會遇到一個能知鬼神之人。
尚明遠快步上來,繞過衆人跪在林清婉身後一步,低聲道:“林姑姑,前院要用的白幡不夠用了。”
林清婉掃了一眼靈堂,正好無人來吊唁,便起身跟尚明遠去了後面,她蹙眉道:“我記得準備了許多,怎麼會不夠用?”
“您不知道,從正街到城門外三裡都站滿了人,都是給姑父送行的。除了各家設的路祭,還有不少的百姓自發前來,有的是一個村一個點兒,有的是幾家合在一處,人太多,我們這邊必定要加人,以免途中出現意外,所以先前準備的東西就有些不夠用了,您看是現在讓管事去買,還是……”
林清婉想了想道:“我記得後院五号庫房裡還堆了一些,那是之前給我準備的,後來沒用上也沒處理掉,叫他們拿出來用吧。”
尚明遠:……
林清婉已經轉身要離開了,“這幾日勞你多擔待,等你姑父出殡我再謝你。”
尚明遠呆呆的道:“老祖宗讓我來揚州便是來幫姑父和表妹的,這些本就是侄兒該做的。”
林清婉對他微微點頭,轉身回靈堂。
雖然喪事已經提前安排,林管家和鐘大管事也都得用,但有些事還是得尚明遠和尚明傑出面才行。
比如招待前來吊唁的男客,總不能讓林管家和鐘大管事出面吧?
本來林清婉是請了林潤和三位宗老出面,加之有孫槐和劉沛的幫忙便差不多了。
可她沒想到來的人那麼多,除了揚州本地的鄉紳,還有江南其他地區的鄉紳,豪族及商人,除此外還有各府學的學子,遊曆到江南的士人也都跑來吊唁,這其中倒有大半是林清婉不認識,林家也從未結交過的。
但人家是慕名前來吊唁,是屬于林江和林家的榮耀,因此她隻能費心去招待。
很多人來了就是上炷香,鞠個躬便走,但也有人選擇留下來。
前者需要她安排人送到門口,鞠躬道謝,後者則需要安排飯食,然後再鞠躬送走。
不到三天三位宗老就受不了病倒了,隻有林潤和孫槐劉沛堅持着,但三個人明顯不夠用,所以還留在林府的尚明遠兄弟就被林清婉抓了壯丁。
至于還躺在床上的林湧及其一雙兒子,他們隻要不出來給她找麻煩,她就很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