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梁楚兩國有一種奇異的平和,之前楚軍攻勢迅猛,似乎想要快速打退梁軍,但随着梁國連失三城,他們的攻勢反而慢了下來。
除了隔三差五的試探,雙方的沖突倒比得上“和平共處”時期了,本來鐘如英還在憂心把五皇子這朵嬌花丢到哪處去經曆凜冽的寒風,她所轄的一處便跟楚軍爆發了猛烈的沖突。
據斥候來報,這次推進的楚軍有兩萬人。
鐘如英點了點地圖上的一側道:“真是奇怪,按說以項善的謹慎,他應該不會從這出兵才是。”
鐘如英看向林清婉和闵尚書,“會不會是離間計起作用了?”
“不管有沒有用,這場仗都必須打,”闵尚書沉吟道:“而且你還得盡力打。”
“你是說赢?”
“不,輸得艱難些。”
鐘如英就撇了撇嘴道:“可以,我會安排好的。”
哪怕是誘敵深入,她也要輸得有價值,鐘如英沉吟着沒說話。
幾人也不打擾她,她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衆人知道,論打仗,在場的也就闵尚書能跟她一提并論。
林清婉安靜的坐在一旁,等她做好了戰略部署,所有人都散去後才道:“五皇子那兒可有難處?若是太麻煩就不帶他去了,我再想辦法打磨他。”
鐘如英就對她露出牙齒道:“不必,這世上還有比戰場更磨練一個人的嗎?放心,我會派人看好他的。”
當天五皇子便領到了一套衣服,被丢到了一個軍帳中,鐘如英冷着臉道:“既然要當兵,那就一切照規矩來,當年大皇子和三皇子到軍中來時也是跟士兵們同吃同睡,你要跟你兩個哥哥好好學習。”
五皇子倒是想說不,畢竟他們來軍中最次也是從一個參将做起,憑什麼他就一個總旗?
但對上鐘如英寒星般的眼睛,他咽了咽口水,沒敢說話。
他不怎麼怕林清婉,卻很怕鐘如英,小時候他可沒少被她揍,而且每次被揍,父皇和母後都不會站他這邊,就是母妃也隻敢私下抱怨,見着她也得畢恭畢敬的謝她管教他。
鐘如英和林清婉是不一樣的。
林清婉是半路來的義姐,他其實沒把她當姐姐看,但鐘如英卻是曾寄養在宮中,從他記事起就知道她是姐姐。
以前他和老六不知事,還很好奇為什麼都是姐姐,她是郡主,大姐卻是公主,為何她姓鐘,跟他們還不一個姓。
還是上了七歲那年偶爾聽到朝中大臣跟她吵架,有人罵了老鐘将軍,他這才知道,他們不僅不同娘,連爹也不同。
可那會兒被鐘如英欺負的印象已經固定,哪怕知道她是義姐,五皇子和六皇子看見她時也總是下意識的繃緊了皮。
倆人小時候頑皮可沒少被她揍。
此時對上鐘如英的眼睛,幼年時被她攆着跑的恐懼又浮現了,于是他老老實實地抱了衣服,默默地換了地方。
林清婉看了,忍不住抿嘴一樂,小聲和鐘如英道:“早知他這麼怕你,讓你吓唬一頓也就老實了。”
“跟前老實而已,轉過身還是會混。”鐘如英躍躍欲試道:“這次你放心,我一定讓他知道這軍營是不是那麼好混。”
五皇子才跟手底下的兵認識,名字和臉都沒怎麼對上就要上戰場了,因為他身份特殊,鐘如英還派了四個人入旗,專門保護他。
當然,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就這樣,懵懵懂懂的少年就興奮的提着大刀跟着人去前線了。
林清婉站在營前目送他們離開,易寒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那歡快的背影,輕聲道:“郡主,要不要給五皇子準備些酒?”
“去吧。”林清婉歎氣,“其實天真些沒什麼不好的,多少人想要,卻不得不去面對風雨。”
易寒沉默了一下才道:“五皇子才十四歲。”
“是啊,”林清婉深深地歎息道:“才十四歲,還是個孩子呢。”
就要面對狂風驟雨,從前的安逸和閑适一下被打破,真是可憐。
五皇子卻不覺得自己可憐,他沒少跟小夥伴們玩打仗的遊戲,雖然以前他是主将,現在隻是個小旗長而已。
但好歹也是有兵的。
所以哪怕得用腿跑,他也興沖沖的領着自己的人往前走,邊走邊道,“你們别看我年紀小,其實我懂得不比你們少,将軍這才讓我當總旗的,你們别不服氣,一會兒就看着我,讓我領着你們建功立業。”
衆士兵:……
“總之爺要手段有手段,要功夫有功夫,要背景有背景,跟着爺,以後保準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這小子還知道上戰場前要拉攏人心,還真挺不錯。
被安排在旗中的侍衛們默默地低頭,
其他士兵:……
将軍到底是從哪兒給他們找來的旗長?
戰争從來都是殘酷的,它不像五皇子以前玩的遊戲,蠟制的箭頭射中人,人直接裝作中箭倒下就好。
木刀砍在人身上,雖然會疼,卻不會出皿,直接裝死就能過。
但在戰場上,箭矢飛來,是真的會插進人的身體裡,刀砍過來,是真的會人首分離。
倒在地上裝死,還有人狠辣的補上一刀,以确保你已死絕。
号角吹響,人群湧出,他跟着人殺出去,一開始還興奮得哇哇大叫,但遭遇敵軍,他下意識的一揮刀,噴濺而出的皿直接就噴到了臉上,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木刀,這是真刀,砍了是會死人的……
五皇子手抖了一下,下意識的抽刀,想要後退一點,一直圍在身邊的手下卻因為躲不過飛刺而來的槍頭倒在地上。
脖子上一個窟窿潺潺的往外冒皿,他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目瞪瞪的看着前方。
向來記性不好的五皇子一下就記起昨天晚上他們互相介紹時說的話,他叫王柱,是宋州人氏,今年十九,參軍三年了,一直在軍中打雜,混着才勉強活到現在。
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調到夥房,做火頭軍,這樣既能保住命,還能吃得胖胖的,等有一天不打仗了,他回到家鄉,就能憑着這富貴的長相娶一個媳婦,哪怕是個寡婦也行,最好帶個孩子,這樣他死後有人摔盆打幡……
五皇子聽時很是瞧不起他,覺得他特别的沒出息,都參軍了,不想着建功立業,竟然就想着去夥房裡燒飯。
就連和平後的志向都不怎麼樣,功成名就之後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他竟然就想着娶個寡婦,還是帶着孩子的寡婦!
可是現在,不論是不是寡婦,他都娶不着了,因為他死了。
負責保護他的侍衛見他直愣愣的瞪眼看地上的屍體,連忙将人一扯,喊道:“總旗,參将叫我們進攻,您快帶隊啊!”
五皇子回神,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刀,滿懷仇恨的瞪向對面的楚軍,怒吼道:“給爺殺了他們!”
鐘如英帶兵布陣,直接将楚軍逼得後退了三裡,但在對方援軍到來後,她便顯得有些後繼無力,開始讓人後撤。
似乎很慌亂,五皇子都被人挾裹着往後撤,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快撤回大營了。
五皇子大怒,顧不得他現在的身份就要沖去質問鐘如英,她就是這麼打仗的?
可惜他身邊的小兵把他攔住了,小聲道:“擅離職守,你不想活命了,大将軍可不會因為你有背景就饒了你。”
沒錯,雖然才一個晚上,但附近幾個旗的大兵小旗長都知道了新來的這位總旗是個有後台的公子哥。
雖然心裡很看不上他,但剛才他作戰還算勇猛,作為第一天上戰場的新兵,敢提着刀殺人,而不是轉身就跑就很不錯了。
他看着也才十四,正是征兵年齡的最低限,現在大家已經由鄙夷轉為擔憂,想着這孩子的腦子可能不太好,不然富貴人家的孩子怎麼會小小年紀給丢到這裡來?
五皇子被拽住,他隻能将滿腹怒氣帶回到大營,正要沖去找鐘如英,扮作小兵的侍衛又拽了他一把,提醒道:“總旗,您得帶受傷的士兵去找軍醫,還得去和參将報告沒回來的人,到時候軍中也好通知他們的家人。”
五皇子沉默了一下,沉着臉轉身而去。
等他照着侍衛的叮囑辦完這些,天都快黑了,他顧不得吃飯,也不脫掉衣服,冷着臉就沖去主帳。
他隻是個總旗,自然沖不到主帳,但人家還是五皇子呢,所以一路順利的闖到了主帳。
高層們正在開會,鐘如英和林清婉都在場,大家正圍着一張地圖說話,看到他這個小兵闖進來,大家隻是擡頭看了一眼便繼續低頭。
鐘如英也收回了視線,繼續道:“沒有清點戰利品,但我估計對方的陣亡人數在三千左右,我們這邊陣亡八百二十七人,重傷五百四十七,算是賺了。”
闵尚書點頭,點了地圖上的其中一點道:“下一戰你要丢的是這個地方。”
五皇子愣愣的看去,那不是他們梁國占下的地盤嗎?
鐘如英已經颔首道:“卻不能再這麼輕易丢了,我打算派人守上兩天,等他們投入足夠大的兵力後再丢,既然要做戲,自然要做得真一些,就算項善不信,也要讓他手底下的将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