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菀徑直跑向東宮,守着宮門的内侍本吓了一跳,見是那隻小靈狐後,便自然而然退了回去。
他們向四下看了看,所幸,并無人察覺。
蘇菀穿過偏殿,徑直向書房内跑去。
蕭旦見了它,先是一愣,繼而擱下狼毫筆,将小狐狸抱起。
“狐狸回來了,是出何事了麼,難道――是未央宮那邊有什麼異動。”他問身側的内監。
内監想了會兒,躬身答道:“殿下放心,并非如此,一切皆按計劃行事。”
蕭旦颔首。
忽然,蘇菀跳到桌案上,一時間,案上的竹簡散落,稀裡嘩啦掉了一地。
蕭旦察覺小靈狐今日有些不同,他飼養它這麼多時日,卻從未見它如此。難道……是因月圓之夜将近。在傳聞之中,靈狐将于那日,幻化成人性。
内侍反倒是笑了,“殿下,依老奴所見,這狐狸必定是思念殿下,思念這東宮,所以才偷偷跑了回來。在它眼裡,除了您,誰都不算是它的主人。”
蘇菀轉過腦袋去,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蕭旦,發出了小聲的叫喚,似很贊同内侍說的話。
蕭旦心頭不禁一軟,内心防備亦少了些許。
他将小狐狸報的更近了些。
這時,忽聞殿外一陣腳步聲将近。
蘇菀擡起眸,發現殿外走近一梳着宮中發髻的華服女子,正是太子妃衛氏。
太子妃乃衛後的侄女,出身世族衛家,貴女韶華,身世煊赫。加之衛氏權傾朝野,無論誰,都需得給他們三分臉面。
太子妃入内,目光不着痕迹掃過那隻狐狸,繼而轉向太子,請安問禮。
蕭旦看她一眼,不輕不重道:“你為何來了。”
太子妃盈盈一笑,從身後侍婢手中接過一湯盅,親自布在太子身前。“殿下日夜操心政務,妾身特地下廚,給殿下熬了一盅湯藥,殿下快趁熱嘗嘗。”
說罷,她便走上前來。
蕭旦一頓,柔聲道:“辛苦你了。”
而就在此時,不是出了何事,小狐狸忽然向她身上撲去,連身側都宮婢都未曾攔下來。
頓時,“嘩――”的一聲,那湯藥灑了出來,正巧弄髒了桌案上的文書。
旁邊的内侍見着了,吓了一跳,忙上前将狐狸抱下來,再着人上去收拾殘局。
太子妃亦不禁花容失色,指着蘇菀,聲音揚了揚,“這個東西,又是哪兒來的孽畜,怎會出現在東宮?東宮是什麼東西都可入内的嗎,還不快來人給它趕出去!”
蘇菀趴在地上,好像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情,頗有些委屈地蹭着自己雪白的尾巴,不敢擡頭直視太子妃隻差沒鑽進地縫裡去了。
不僅是衛氏,就連蕭旦都有些驚愕。
靈狐皆通識人性,更何況這一隻他□□多年,早已是慧根通靈,怎會這般不識局面?
盡管如此,蕭旦見小狐狸大抵是知錯了,開口阻止:“罷了,這隻狐狸已不是東宮之物了,你何必同它計較。墨香,帶着太子妃下去更衣。”
太子妃還欲再說些什麼,
她幼時便聽說了一些傳聞……這傳聞中,靈狐修煉時,都會化作仙姿佚貌的少女。而這隻小狐狸陪伴太子已久,這正是她最擔心的地方。
但是看太子的神情,已露出些不耐,她隻得将自己的狐疑給生生咽了下去。
太子妃走後,蕭旦查看書案上的文書,都已被湯藥弄髒,隻得讓内侍将已有的撤下去,再從書房中取新的出來。
趁此機會,蘇菀“嗷嗚”喚了一聲,尾随着那歸還書冊的内侍,偷偷潛入了東宮的書房。
007立即就看出了宿主想幹什麼,它忙不疊搜索着定位。【報告宿主,東宮誣告蕭钰的文書在東邊第三間暗格。】
蘇菀順了順身上的毛【系統,你真聰明。】說完,便向暗格裡面跑去。
而與此同時,太極殿内一片晦暗,連搖曳的燭火都透帶着殺機。
蕭皇居高臨下看着蕭钰,手中捏着從滄州呈上的證詞。
蕭钰立在階下,神情依舊是淡如冰雪,似乎廟堂之事全然與他無關,這偌大的太極殿,于他而言,更是一種玷污。他與蕭皇,并非是君臣,而是平等的兩個人。
太極殿上寂靜無語,宮中暗衛戴着面具,分列兩側,四處皆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氣氛。
蕭皇怒極,冕旒飒飒作響,他将滄州呈上的文書重重摔在蕭钰身前,“你好好看清,這是何物?難道你還能口口聲聲說,這些時日,你與滄州果真毫無勾結?”
“朕的确賜你兵權,可是朕沒有讓你與滄州的刺史暗中勾結,你如此行事,到底有沒有将朕放在眼裡?”
蕭钰神色未動,甚至不曾将文書拾起,他斂着眼眸,淡淡道:“父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蕭皇背過身去,冷笑:“難道你的意思是……這王城之内,有人意欲誣陷你?”
蕭钰輕輕抿了抿唇,靜默不言,眼眸清遠,光潔秀美的下颌在燭火中鍍上一層光。
蕭皇每每見之,總覺氣上心頭。
他是皇,他需要的是恭謹與臣服,最容不下的,便是蕭钰這種骨子裡帶着的驕傲。
這世上,即使是他的兒子,亦要明白何謂君臣。
“蕭钰,你不要以為,朕不敢處置你。”他看着蕭钰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天下,朕沒有給你的東西,你都肖想。”
太極殿的暗衛已蠢蠢欲動,連手中的劍刃都出鞘了幾分。
正僵持之際,忽然,正殿的大監急匆匆過來,見了蕭皇,小聲禀道:“陛下……殿外,忽有一位姑娘求見。”
“姑娘?”蕭皇挑眉。
“正是,可奴才眼拙,竟不識得這位姑娘。想必,大抵是哪位皇子的側妃,或是太子殿下的良人。奴才本欲回絕,她隻說,她此番所禀之事,與三殿下之事密切相關,還望陛下開恩一見。”
此言一出,别說蕭皇,連蕭钰也有些微怔。
宮中的平常女子,根本是不能面聖的,尤其是今夜聖上龍顔大怒之時。
此女執意面聖,莫不是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沉思片刻,蕭皇揮袖,“傳。”
大監領命退下。
随後,一道出現在大殿門前。
她生得太美,而這種美,美的不似凡人。
她一入内,便仿佛将塵世的空靈給帶入了王城。
她穿的并非是宮裝,臉頰也還未完全脫去少女的稚氣,兩頰純然勝雪,因而在一衆宮婢中尤為惹眼。
蕭皇靜靜看着她,而蕭钰在擡眸時,也掠過了一眼。
這一眼,足以讓他的神思一瞬怔然。
她看上如此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然而又想不起具體出現在哪兒,也許是前世,也許是來生。隻覺她一出現,便似在夢境中。
隻見她向蕭皇拜了一禮,輕聲道:“陛下,臣女手中,有您要的證詞。”
“事關何事?”
“事關三殿下之事,還望陛下明察秋毫。”
蕭皇有些愕然,向大監遞過去了一個眼神。
大監會意,立即上前,接過了那少女手中的文書,再轉身呈給蕭皇。
這一幕,盡悉落入蕭钰眼中,然而她卻沒有看蕭钰,甚至連一個眼神都無。
看上去,就如同與他毫無關系。
仔細讀完那封密封的文書,不覺間,蕭皇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上面所書,皆是太子蕭旦如何勾結滄州一幹人等,結黨營私,誣陷蕭钰,鏟除異己。
如此種種,他絲毫未将皇權放入眼中。
便是蕭皇身為父親,從前如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鐵證在前,他也不能再視作無物了。
他隻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大膽。而何況眼前,還立着他的三子。
“你從何處取得此物?”
“太子書房。”少女答道。
他揉了揉眉心,思索良久,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此女,大抵是三子蕭钰安插在太子身邊的細作,替他辦事。沒想到,他一手培植的東宮太子,竟會被蕭钰抓住把柄。
而同時,蕭钰眼中卻掠過幾分訝然,太子書房看管極其嚴密,旁人根本難得一見。
他的人,從未踏入半步。
這個少女……定不是未央宮的人,那她究竟是誰。
蕭皇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此事暫且做罷,待真相水落石出,再做打算。在此之前,三皇子與太子,皆緊足各自宮中,嚴加看管,不得有誤。”
大監領了命,“遵旨。”
聖上開口,暗衛的劍刃這才回了鞘。
伏在暗處的三皇子親衛不由松了一口氣,他們以為今夜,必定是腥風皿雨,沒想到這麼快便過去了。
蕭钰卻跟在那少女身後,走出了太極殿。
夜幕中,那少女的步子走的極快,極輕,仿佛是踏着星光前行的。
蕭钰掩在玉袍下的手幾度握成拳,然後又輕輕放開。
忽然,他淡聲道:“多謝姑娘今夜相救,隻是,敢問姑娘是誰。”
那少女這才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沖他笑了笑,“實則,是殿下先救的我,該謝殿下的是我才對。”
“若是殿下再回到未央宮,便能發現我了啊。”她笑道。
隻是驚鴻一面,少女便立即又回過身去,向宮闱深處走去了。
而此刻的天邊,正是一輪滿月,映亮了整座宮殿。
“等等……”蕭钰的瞳孔有些微縮,他本想叫住她的,卻一切尚未來得及開口,她便消失。那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一抹煙火,在腦海中轉瞬即逝。
他似想起了什麼,想快些回未央宮去,想早點再見到她。
接着,他卻看到少女化身成了一隻小白狐,消失在無盡宮闱中。
而周遭的一衆侍衛,竟似不曾看見它一般。
“三哥。”
一紫衣少年上前,對蕭钰俯首作揖,“聽說今夜父皇傳召,三哥無事吧。”
聽這清亮的聲音,來人正是四皇子蕭年。
蕭钰輕輕搖頭,反倒輕聲問:“你可聽聞過靈狐化身成人的傳說。”
紫衣少年有些訝然,沉思片刻,道:“小時候,聽聞母妃講過,靈狐修煉數年,會在正月十五月圓之夜出世。隻是這都隻是傳說罷,三哥為何忽然問這個?”
蕭钰的目光攏着不知何處,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出。
今夜,東宮出了事。
朝中一片嘩然,沒想到,此番,聖上竟對着心愛的儲君下手,而饒恕了衆矢之的,三子蕭钰。
王庭的風聲愈來愈大,蕭钰立在高台上,看了一會兒,最終返身向殿内走去。
他忽然很想去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