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蘇菀醒來時,它去趴上窗框上偷看,發現蕭钰書房中,桌案上的瓷碗已空了。
那添了異物的藥液,蕭钰必定未曾飲下。
然而,卻不知藥液去了何處。
忽然,蘇菀聽到,從書房的裡間傳出了交談的聲音。
一人的聲音清雅,一聽,便知是蕭钰。而另一人,約莫則是蕭钰安插在東宮與太極殿的暗衛。
它蜷縮着身子,就悄悄趴在窗框下,偷聽着裡面的談話。
原來,這未央宮的暗衛已來向蕭钰回禀,聖意滄州兵權已定,朝中異黨蠢蠢欲動。
而相傳,異黨行刺的時間……就在近日。
如蕭皇所料,蕭钰将成為衆矢之的。
果然如此。
然而蘇菀隔着窗紗,卻發現,蕭钰的神情似并無任何異樣,他隻輕輕執起了桌案上的素白茶盞。
許久,才柔聲道:“這樣,也好。”
暗衛一聽,似乎是急了,“殿下不早做打算,難道還希望聖上救您?朝中六扇門的人出動,屬下擔心……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殿下。”
茶盞被輕輕放在桌案上,發出“哒”,柔和的一聲。
沉默了片刻,蕭钰才輕聲開口,“若這番,是一個劫數,那也隻能應了。”
暗衛還欲勸說,他卻也不再多說了。
蘇菀卻讀到了他的心思。
天家恩威,不過如此。
若是逃過了這命定的一局,聖上反倒會起疑。
唯有按照聖上設想的軌迹來,他才能養精蓄銳。
片刻後,倏然,一道微光映入蘇菀眼中,隔扇被推開了,蕭钰執着竹簡出來。他看到了門下的小狐狸,神情微微一怔。但立即,又恢複了往昔的安适淡雅。
晨光映在他的臉龐上,獨添了幾分美玉般的溫潤。
“你為何在這兒。”
他伸出雙臂,将小狐狸抱在懷中,溫涼的十指順着毛發的紋路輕輕撫下。
“難道你就在這書房中守了一夜?”
這聲音是溫柔而平和的,聽不出半分不适。
小狐狸半搭着眼簾,迷糊糊注視着眼前的男子,忽然,有些急切地叼住了他的衣裳,不準他離開了。
同時,小狐狸發出輕微的叫聲。這是一種宛如曼妙絲綢的柔和呼喚,反倒不似普通動物能發出的,更像是修煉過的靈物。
蕭钰淺淺歎一口氣,似有些無奈,清淺的目光轉向另一處,“雪翎,我送你去一處地方吧。”
小狐狸往他的肩上蹭了蹭。
他帶着它出了宮。
馬車行駛在宮道上,随行的侍衛皆是嚴陣以待的模樣,唯有蕭钰,神情淡雅,并無異樣,
馬車穿過王城的井巷,最終停到了一片密林前。
蕭钰撫摸着小狐狸雪白的毛,動作似有些缱绻。片刻後,終輕聲道:“小狐狸,快回家去吧。”
007驚呆了,蕭钰這就要把宿主給送走,那還怎麼刷好感。
小狐狸沒有動,小小的身子反倒蜷縮在了一起,回過身來,往蕭钰懷裡鑽。
沉默片刻,蕭钰的手指縮了回去,而他的唇角似仍帶着淺淺笑意,說出的話依舊這麼從容淡雅。
“小雪翎,快走吧,無論你為什麼來我這兒,王宮之中,終究不适合你。”
細雨一絲絲落下,給王城都添了幾分溫涼的氣息,連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雨水沾在他纖長的眼睫上,遮掩了他的視線。
小狐狸看了看他,發出一聲哀鳴,忽然,它轉身,躍下去,向密林深處跑去。
小狐狸走的如此決絕,就算如此,好感度居然突然上升10點。
隔着迷蒙的霧氣,蕭钰靜靜站在那兒,化作雨水中一座冰清玉潔的雕像。
就在下一刻,他竟看到小狐狸化身成了一位少女,在雨中,烏發散落,眉眼如輕煙一般,嬌俏柔和,美至荼靡。
她似乎回頭看了一眼,眼眸間盡是清麗的顔色。
他烏墨般的瞳孔驟微微有些收縮,指尖不禁掐進了厚重的大氅中。站在那兒,微微出神。
然而,下一刻,當他想仔細看清時,卻發現密林中空無一人,連同那隻狐狸,都已不在了。
雨水使他的眼神迷離起來,溫柔得似天際的霞光。
他靜默地立在遠處,許久都沒有發出聲音,直至随行的扈從再三發聲提醒,他才微微颔首,“走吧。”
他輕咳幾聲,馬車重新踏上了返回宮殿的長路。
行至宮門處,忽然,一道道黑影從房檐上悄然掉下,來人無不手執長劍,公然擋住馬車的去路。
于宮門前行刺,這分明就是挑戰天家威嚴。
“有刺客!”有人驚叫道。
緊接着,便是刀劍相碰撞的激烈聲音。
這一切似是已在蕭钰預料中,他面目沉靜,毫無波動。
過了很久,指尖才輕輕撩開馬車的一角車簾,他發現發現車外刀光劍影,皿已流了一地。
他回身,轉向身側扈從,淡淡道:“你去禀報父皇,說――太子蕭旦,于宮門前遇刺了。”
扈從愕然,“奴才願在此保護殿下,”
蕭钰輕輕搖頭,“沒有時間了。”
扈從鄭重一拜,這才離開。
下一刻,馬車霍然被劈開,為首的刺客執劍落到蕭钰身前。
蕭钰溫和地看着他,眸色漸深,忽伸出手,止主了他的劍。
一切不過電光火石間,而蕭钰的動作,又如行雲流水,十分暢然。
那人似乎很是訝然,“沒想到三皇子一身病骨,竟也會得如此高深的武功?”
蕭钰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他。
就在此時,帝後的銮駕從宮内急急出來,為首的則是内宮的禁衛軍。
蕭钰忽然松手,沒有反抗了。
那刺客的刀刃趁勢落到他的身上,劈出一道傷痕。
銮駕終于停到宮門前,禁衛軍與刺客混戰,才止住了刺客的劍。
皇後衛氏痛哭流涕,“陛下……若是旦兒有了三長兩短,臣妾亦活不下去了啊……”
蕭皇一手撫慰皇後,聲音啞了:“太子呢。”
“若是太子有半分不測,朕必定取了你們性命!”
内侍聽聞,無不惶恐跪下,東宮早已知曉此事,怎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然而誰都不敢多言。
直到從遠處跑過來一隻雪白的小狐狸,才打破了此時的沉寂。
小狐狸直奔蕭钰而去,細微的叫聲隐隐含着一種留戀,叫人動容。
蕭钰在視線模糊之際,依稀看到了那隻雪白的小狐狸,重新出現在他的身邊,正小心翼翼,舔舐着他的傷口。
他緊抿的唇,終于溫和地笑了笑。
伸出手,将小狐狸攏進了自己的懷裡。
細密的薄汗一滴滴從如玉的面容上浸出,亦不曾改變他的清雅。
“我不會讓你走了,留下來吧,雪翎,好不好。”
小狐狸一愣,繼而往懷裡鑽了鑽,似在回應他一般。
蕭钰阖上眼簾,不知是不是因傷痕觸動了他的神經,清和的聲音有些哽咽,輕聲呢喃:“求你……留下來吧。”
好感度上升了5點。
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過了許久,終于有人戰戰兢兢提醒,“陛下……恐怕此次刺殺針對的是三殿下……并非太子殿下……故而,陛下無須擔心……”
蕭皇的目光一凝,終于落到蕭钰身上。他面容如玉,神情溫和,并無半分不适,似乎這些傷痕,并不是出現在他身上的。
然而,分明,淡淡的皿痕已染紅了他的衣袍。
他擡眸,看了看蕭皇,複又斂下眸子,“兒臣參見父皇。”
反複确認,察覺到受傷的并非儲君,蕭皇淺淺松了一口氣,又說:“你為何會在這兒?”
蕭钰淡淡道:“兒臣今日出宮。”
蕭皇漫不經心“哦”了一聲。
皇後看向蕭钰的視線裡卻頗有鄙薄,“陛下,旦兒是天家的儲君,他無事,臣妾才放心。”
蕭皇輕輕扶住皇後的手,“你放心,自是如此,朕會保住咱們的孩兒的。”說罷,他沒有多看蕭钰一眼,便命人回身,向内宮行去。
衛氏不忘補充,“臣妾狐疑,同是皇子,難道蕭钰便絲毫不會武功麼,這當真……是太傅的罪過,皇子之中,豈會有如此之輩。”
蕭皇搖頭,“他那身子骨……你又不是不知。”
随即,帝後尊貴的銮駕消失在了宮闱中的道道甬道上,融化成長廊盡頭的一抹金色,再沒有回頭。
宮城裡的風沿着長廊鑽了出來,掠過了宮門前的皿迹,有些冷。
幾個時辰後,禁衛軍與内務府才有人才領命過來,打點王宮門前的狼藉。
好心的宮人上前,提醒,“三殿下這般……可要尋一個太醫來瞧瞧?”
蕭钰輕輕搖頭,整理好衣袍。
“不必,先找人好生醫治未央宮中的侍衛吧。”
曆經一戰,蕭钰身邊的人大多受了傷。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好了。
蕭钰一人站在皿色中,背影修長而孤絕。
陪伴他的,隻有那隻雪白柔軟的小狐狸。